月上老君看了一眼临桌的司命星君,大声道:“司命这一出写得甚好,用一个小丫鬟来一场视觉盛宴,让众仙君一饱眼福,哈哈,只可惜这丫鬟短命,可惜了。”
眼尖的人瞧了出来,出声接道,“这丫鬟可不是普通人,老朽当年去日月峰求见尊上时,曾见过这姑娘。”又有人接话道:“想必是尊上想磨练磨练她,才遣她下凡历劫。”
缘机仙松了口气,既是帝尊安排的,自然不用经过司命和她,所以她不知道此事,再正常不过。
说话的间歇,戏里的丫鬟已经跪在了殿内,磕了无数个头,头皮已破,额头上血渍斑斑,花碾仰头看向天子,恳切的问:“陛下可否见一见我家姑娘,她快要死了。”“死了”两个字她说得很轻,生怕说重了,就成真了。
天子淡漠,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殿下的红衣女子,问道:“你家姑娘是人是鬼?亦或是妖?”
“我家姑娘是鬼如何?她未曾伤过奴半分,还曾救过路边生病的乞儿;是妖如何?难道只有人是善人,妖就没有好妖?”
天子脸色逐渐凝重,他不信神仙鬼怪之说,那为何她会频频入梦?丽京少女惨死,他找不到凶手,于是他怀疑与她有关,只因她会使妖术。
原来,不经意间,他早就信,了她,哪怕她是妖,她逃走的时候,他也没去追究。
许久,他缓缓开口:“你家姑娘在哪儿?”
“在陈府”花碾以为有了转机,回话时,语气里带了几分迫切。
天子唤来一旁的花公公,吩咐几句,只见那花公公神色听完后有些吃惊,随即走到花碾身旁,将她扶起,意味深长的说:“你擅闯天子朝堂,本是死罪,陛下怜你护主心切,免你一死,你带杂家去瞧瞧你家姑娘吧。”
画面一直没有跳转到陈府,一些才到的仙者不免对画面中红衣女子口中的“姑娘”好奇起来,一棵成了精的参天古树缓缓问道:“司命,这孟姑娘前前后后提到多次,奈何露脸的次数少了些,这妒天的容颜怎得还配不上一个女主的头衔?”
“人间话本子里才有男主女主,树君莫不是偷藏了不少人间的话本子吧?”诸君起了哄,纷纷看向身后的参天古树,古树闭了眼,慵懒的道:“藏了不少,但可没你们的份儿。”
众君露出失落的神情,回头,又看向戏屏。缘机仙嘴角扬起一抹不经察觉的笑意,孟姑娘的局,是她设的。如今看来,以天子为主要线索的人间劫里,孟绝不过出现了一次,便是是天子密召,虽然不知道她在天子梦中捣了什么鬼,戏屏没有出现天子梦中的情景。但就现在的剧情来看,孟绝拼尽生命抓住的那一线情缘,她是抓不住了。
而当初设局的时候,她保留前世的记忆,代价是可能形神俱灭,除非天子爱上她。
以她的相貌,人间几十年,漫漫光阴,让天子爱上她,一颗凡心,怎经得起红尘的磨练?但她不知,在戏里,她是只被扔到荒郊野外的狐狸,连人形都没有;在戏外,同样是一个局,一个早就布好等她陷入的局。
孟姑娘注定回不来了,无论天子爱不爱她,她都回不来了,因为她爱错了人,她以为天子是忘川旁弹琴的公子,故而爱天子,实则忘川旁弹琴的公子另有其人,而她从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这是个局,缘机仙同另一个仙者合伙设下的,那位仙者的目的就是让孟姑娘死在戏里,再也回不来。
孟绝快要死了,没有瞧见天子,却瞧见了踏雪归来的圣人,圣人长大了,眉宇间都是轩昂的气息,五官变得格外精致,原来,长大后的圣人这么好看。
圣人拿着一本医书坐到她的榻前,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细细地看着她。
“你受苦了。”他说,语气里的感情若有似无,孟绝懒得揣摩,她吃力的抬头想碰碰他,因为她分明以前在哪儿见过他,他把身体靠近她一些,让她碰到他的衣袖,“阿鸾,睡一觉就好了。”他轻声道。
记忆的匣子好像被人不经意间打翻了,于是,从前那些回忆清晰的涌入了她的脑海,她想起来了,整日整夜坐在忘川旁弹琴的不是天子,那张脸分明就是面前坐着的这位,还有,当日,她与黑水打斗,从天而降的也是面前这位,她,都想起来了。
回忆戛然而止,她的眼角滑出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她终究是爱错了人,难怪,难怪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花碾领着花公公进来时,房内空无一人,孟姑娘消失了。
戏外,诸君正在讨论,怎地画面不跳转到孟姑娘身上,好饱一饱众仙的眼福,不跳转也就算了,偏偏这天子是个性情冷淡的,怎么都不愿同花碾去瞧一瞧榻中的美人儿,让众仙盼得好生辛苦。
司命星君在一旁翻着命薄,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命薄上多出来的几行字:
大齐三十六年八月,孟家嫡女孟苕溪中风而死,其夫陈筠殉情。
司命星君暗自沉住气,把命薄往后翻,孟姑娘和圣人这两个名字再也没有出现,也就是说,两人在八月就死了。
他猛然抬头看向戏屏,此时戏里是腊月。
戏里,天子一头黑发,华服加身,殿中有若干臣子,花公公立在一旁,天子手枕眉心,看向众臣,道:“大雪兆丰年,各位爱卿不比多虑。”
戏里,没了丑狐做乱,没了圣人,没了孟姑娘,也没了花碾,故事回到了正轨,这才是司命最初的话本子。
然而,司命抬头望向众仙,皆是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司命试探性的开口问一旁的太上老君:“刚才本君忙着想话本子,不知道那孟姑娘到底生得怎样好看?”
太上老君满脸疑惑的瞧着他,笑道:“司命莫不是说笑的,这戏里哪有什么孟姑娘?”
司命心惊,缄默不语。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篡改凡人的记忆也就罢了,连仙者的记忆也能轻易篡改,想至此处,司命手心直冒汗,灵界若是遇到这样的敌人,那必然是一场大灾难。
人间,白衣公子将怀中的姑娘视若珍宝地搂紧了些,“还真是小孩子脾性,丢了性命也要往这里闯。”
彼时的花碾不再一副哭啼柔弱的模样,一身洒脱,穿一身青白相间的长裙,头发随意地绾起,她坐在桌旁有些悠哉地吃着方才管家端来的糕点,头也不抬地道:“您果然只为着她着想。”
“恼了?”白衣公子看着怀里安静的姑娘,语气淡淡。“不敢不敢,您做什么都对。”
“碧帘,她来这里做什么?”
“为了那个呆子。”
“琨珃?”白衣公子的脸色黑了几分,嘴角挂着一抹不自然的轻笑。
“他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二个都为了他,命都不要了?”
“我跟她可不一样,我来凡界只是单纯地想收拾一下琨珃,在灵界动不了他,在凡界还动不了他吗?哪知道,您突然冒出来,还改了我的记忆,让我做她的婢女,您这样,这样真的好吗?”碧帘终于忍不住踢了一下桌子,用怨恨的目光盯着白衣公子看。
“本尊不旦改了你的记忆,还改了你的初衷,你只需要好好照顾她,便可安然回去。”
碧帘闷了声,她知道如果强行进入凡界,完不成初衷,是会被永远困在生死轮回中的,想要得到那个人的心谈何容易!“那她怎么办?”碧帘看着昏睡不醒的红衣姑娘,眼神里流露出担心。
“本尊会带她回去的”白衣公子替姑娘将几缕头发撩至耳后,语气变得极其温柔。碧帘蒙住眼睛,有些不忍直视,跳起来跺脚道:“尊上!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惯着她了,就是因为你一再惯着她,她现在都爱上别人了!”
帝尊玩月手上的动作一滞,脸上多了几分愠怒,伸手朝碧帘一推,直接用神力将她送出了门外,关紧房门,冷冷道:“你好生守着青山那边的动静,将那些狐狸看好,过会儿我们便回灵界。”
“好吧,尊上!”门外传来碧帘有气无力的回答,这主子就是这样,心里眼里只有那么一个人,怕她磕着碰着,走哪儿跟哪儿,简直受不了!
玩月轻轻吻了吻孟绝光洁的额头,抱着她温热的身体,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从不敢那么近的靠近你,你可知道?
我会带你回去,哪怕是逆天行事,哪怕是会沉睡许多年,只要你安好。
阿鸾,只要你安好,哪怕你已经忘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