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等待中一天天过去,那天靖翰情急之下透漏出晨锋去打擂的消息,在学院里惹出不小的波澜,连着两天,只要一下课,就有人围过来问当时的情况,晨锋就应付说,他到时萨莱人已经撤了。
对一般同学可以这么糊弄,可对于知道内情的人,比如说旭炎,就没这么容易打发了;这家伙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当时的情况,先是感慨晨锋够疯够狂够不要命,然后就逼着晨锋答应到时候带他一起去给颙若老师助威。
没错,这家伙明明白白说出颙若老师的名字,晨锋知道这就是勒索:你要敢不带我去,我就把你的事告诉大家!
现在学院里还没几个人知道实情,大家只知道颙若老师请假了,没人把他和踏平萨莱武馆的那位英雄联系在一起。
晨锋知道自己只能答应旭炎了,其实这也说不上屈服,他本来就想到时候把几个好朋友都带去,加上一个旭炎也没什么。
其他人都好应付,包括颉青,还有跟他一起锻炼的那群一年级学生,所谓的‘神剑社’成员,麻烦的是毓竹,那天下午她听说晨锋跑去挑战了,见晨锋时也不说话,就那么哀怨地望着他,然后眼泪就无声地流下来。
晨锋其实最怕这个;对方若是劝说或者指责什么的,至少他还可以解释吧?可对方什么都不说,只是流泪,你怎么办?感觉不管怎么做都像个坏人。
唉,女生最麻烦了;之前晨锋还考虑过老师比武那天带毓竹一起去,这下子念头彻底打消了。
那天下午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有了些变化,准确地说,是毓竹对晨锋的态度有了些变化;以前毓竹跟晨锋在一起时,还比较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次事情之后,她一有时间就过来跟晨锋呆在一起,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好在她的个性安静,也没对晨锋提出要求,或者试图改变他,似乎只要能跟晨锋呆在一起就满足了。
最后是晨锋忍不住,找了个机会,主动跟她谈到那天的事。
“……太危险了,我就是担心你,你以后能不能少做那些危险的事?”
“可我要是个懦弱胆怯的人,你也不会喜欢我吧?”
晨锋的一句话把谈话终结掉了,毓竹回答不了晨锋的反问,于是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酝酿,这让晨锋学到了人生里的重要一课:跟女生讲道理,最傻了。
学院里的事情就这样了,相比于外面正发生的事,不过是茶壶里的风暴;晨锋心里,其实一直担心那天的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他都不敢想象母亲知道后会怎样唠叨他;侥幸的是,似乎家人仍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在那个寻常的早晨他几乎经历生死之险。
不过他也不能肯定,父亲几次跟他谈话时都像是话里有话,似乎是提醒,又或者是警告,他不能确定,于是决定不予理会;若是论起说话的技巧,他跟父亲起码差了几十上百里,与其去揣摩父亲话里的隐含的意思,不如装傻比较轻松。
晨锋一直有个冲动,想到老师家看看,即使老师不在,也可以探望老师的母亲;可是他记得老师的吩咐,忍着没有付诸行动;有皇家护卫团和警察局的人看护,即使老师没在,老师的母亲应该也没有危险。
根据旭炎得到的消息,边境的局面仍在胶着,萨莱人没有攻破靖北堡,但也没有撤军;其实这时候大多数人已经看清楚了,萨莱人并没有挥师南下的决心,边境的动作更多是一种宣示,是一个态度,是两国外交摩擦的军事延续。
于是人们自然想起不久前,在那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发生的事;市井议论大多把萨莱人的入侵认定为对萨莱武馆事件的报复,而知悉更多内情的人则知道这是对腓格国王一系列疏远萨莱动作的回应;不管怎样,从平民到贵族,大家都对数日后的那场比武翘首以待。
街谈巷议中,普遍对即将到来的比武表示乐观,那位不知名的高手既然当日能一个人打几十个,现在只面对一头禽兽,肯定能够轻松取胜。
晨锋当然更是坚信老师能赢,可他现在顾不上这个,因为,他遇到麻烦了。
数日后两国高手将擂台对决这件事已经在学院里传开了,现在大家讨论的焦点是擂台设在哪里,还有如何才能到现场观看;由于大家打听不到有用的消息,于是就把视线集中到晨锋身上,毕竟他练武,听说武功还很厉害(他杀过一只大熊,救了靖翰小朋友的性命),而且他还曾去挑战萨莱人,总会比别人多知道点吧?
每天都有同学找到晨锋,或者软语想求,或者威逼利诱,全都试图从晨锋这里打开个缺口,从而能置身即将到来的激动人心的高手对决现场;至于晨锋说什么不知情?哼,肯定是假话!
大家这次真的是冤枉晨锋了,天地良心,直到传言中比武这一天来临,晨锋仍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和地点。
不过晨锋心里笃定自己肯定能去现场,因为,老师答应过他。
这一天下午,晨锋上完课从教室出来,有个陌生人在校园里找到他,“晨锋?”
“我是。”
“有人让我来接你。”
晨锋没见过这个人,不过这时候可没时间犹豫,“我还有几个同学要一起去。”
来人犹豫了一下,“只有一辆车,人多坐不下。”
晨锋赶紧说,“我们只有七个人。”坐不下站着也行。
“好吧,你们到学院南面的那条巷子,有车等在那儿。”
最早的想法,晨锋想只跟冬白、靖翰、安德和哲茂这四个最好的朋友一起去,后来又不得不加上旭炎这个勒索犯;最后一个晨锋自己事先都想不到,是身子骨出了名羸弱的子歆。
晨锋都没想到经常生病的子歆也对比武感兴趣,他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端倪,坚信晨锋一定有办法去现场,就每天追着晨锋软磨硬缠;后来晨锋被缠不过,又想到子歆文笔优美,还擅长绘画,可以为这一场盛事作记,就答应了。
七个人事先都通过气,这时候就分散着溜出校园,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等在巷子里的是一辆四轮马车,有一个封闭式车厢,车厢很高,两边各架着一块长木板,应该是座位。
“哥,哥!”晨锋他们刚进到车厢,颉青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边喊边往这边跑;在不远处被人拦住了,就又跳又叫,试图引起晨锋的注意。
“他跟我们一起的,让他上来吧。”晨锋都不知道这小子怎么眼睛这么贼,不过这时候不是深究的时候。
拦住颉青的人让开,等颉青跳上马车,把车厢后面的车门关上;车厢内一下子断绝了光线,只有门缝处透进来一线光亮。
“你怎么来了?”
“嘿嘿,哥,我都盯了你一天了。”颉青得意地咧开嘴笑,笑得贼丑。
晨锋摇头叹气,总不能这时候再把这小子撵下车,或者踢他两脚吧?
车厢摇晃了一下,车轮碾过石头路面,马蹄声踏踏响起来。
“这车怎么连车窗都没有?”颉青一刻都不安静,在幽暗中东张西望,还伸手在车厢壁上乱摸。“这车厢搞这么厚?这多重啊。”
“车窗锁住了。”旭炎在黑暗中鄙夷地瞪了颉青一眼,之前他被骗叫哥的梁子还没找回来呢,“这是军车。”
军车!
大家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事前打听不到消息,原来是军方出面了;这次幸亏晨锋这家伙有关系,对了,那位高手到底是不是他师傅?
靖翰再也忍不住了,这些天来,他已经被这个秘密折磨得快疯掉了;他伸手抓住晨锋胸口的衣服,咬着牙说,“现在该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了吧?”现在靖翰不接受任何拖延!“你要是敢不说,我……”扭头看看大家,同仇敌忾,“我们大家一起揍你!”
“对!他不说大家一起揍他!”旭炎立即响应靖翰的号召,他对晨锋可是积怨已久了,上次在山庄被他爷爷狠训了一晚上,都是因为这小子!
“对!”
“就是!不说就揍他!”
看起来是晨锋的人品太差,车厢里八个人,除了冬白和颉青,其它五个人都伸手揪住他喊打喊杀的。
“我说!我说!你们松开。”现在告诉这帮家伙已经没问题了,反正一会儿他们也会看到老师,“我说还不行吗?”
除了靖翰,大家都把手松开,但都没退回原处,五六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跟围了一圈狼似的。
见靖翰还揪着自己的衣服,让晨锋很不爽,他斜着眼睛瞥着靖翰,傲然地说,“我可以只告诉你们一个名字,也可以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你们,你们要选哪种?”
“当然是详细的经过啊!”
“越详细越好!”
晨锋笑了,他又重新掌控局面,“那么,这个……”用手指高冷地点点靖翰的手。
靖翰的手跟火烫了似的一下子缩回去,脸上赶紧献媚的笑,“嘿嘿嘿,当然是要听详细的啦。”
哲茂会讨好人,伸手帮晨锋把胸口的衣服抚平,顺便为他摩挲摩挲胸口,帮他顺顺气,“只要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大家把你当成女人,亲你爱你都行!”
“滚!”
晨锋看着眼前的一群恶狼,知道不说是不行了,“告诉你们,那个人就是……”
“什么?!”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响声,之后,那声音又低沉下去了。
车厢里的审讯一直在持续,直到马车咣当当停下,有人打开车厢门,光亮一下子涌进来,大家才恍然意识到,这次秘密行程的终点,已经到了。
车子停在一个不小的院子中间,周围堂屋和厢房加起来有七八间,门前有黑衣军士带刀持戈守卫,那肃杀的氛围一下子让大家安静下来;旭炎熟悉军队的情况,知道这些人都是皇家护卫团的士兵。
院子大门已经关上了,看不到外面,更没法知道这是在哪儿,院墙外有两颗老树,枝叶繁茂,这天下的树都长得一个模样。
有个军官模样的人过来,冷着脸,问了一句,就把他们领到旁边的一间厢房,让他们进去,告诉他们未获允许不准出来。
“咱们要是出去会怎么样?”房门刚关上,颉青就跑到窗户前偷瞄外面的士兵,然后回头问大家,“总不会把咱们当萨莱人吧?”
“你可以试试,”安德在后面怂恿颉青,“说不定他们把你当成端野将军的侄子,款待你一场也说不定?”
“那我要是被人砍一刀,你负责啊?”颉青甩给安德一个白眼,扭头看向晨锋,眼神又热切起来,“还是听我哥讲颙若老师的故事比较过瘾!”
房间里挺简陋,一张方桌,几条条凳,靠内墙墙角堆了些竹筐簸箕锄头之类的农家用具,旁边还有个破铁犁,刃口上糊着干泥巴,把手处断了半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颙若老师的事大家还没听够呢,这时候就把晨锋揪到桌边坐下,围着他继续‘审讯’。
审问又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窗外的天光都有些暗了,有两个士兵过来给他们送饭;饭很简单,一个藤筐里面装着半筐玉米饼,都是凉的,一捏硬邦邦;一盆菜汤倒是冒着热气,上面还飘着一层油花,看起来挺诱人;再就是一大碗黄豆疙瘩咸菜。
“这就是军队的饭?”哲茂探究地用木勺搅搅菜汤,“也不比咱们学院好多少嘛。”
“这已经算好了,你还没见过军队行军时吃的饭,那简直就不是人吃的东西。”这几个人里面,靖翰对军队最熟了,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的。
“吃饭吧,”晨锋抓起一个玉米饼扔给冬白,“早点吃完,别耽误事。”
大家知道晨锋话里的意思,围到桌边开动起来。
饭后没多久,有军士进来把碗筷收拾走,又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个军官过来,看看这几个年轻人,“谁是晨锋?”
“我是。”
“你跟我来。”
房门又一次关上,大家相互看看,无可奈何,外面那些兵士看起来都不怎么好说话。
暮色愈发浓重了,渐渐的,星星开始在夜空中点亮,这时候才有人过来通知他们出发。
一路上都有士兵在值守,路口的墙头上或者树干上绑着火把,火苗在风中闪动,把昏暗的光投向周围;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普通村子,但看不到一个村民,或者妇女和孩子,寂静的村庄中只能见到士兵,村民被临时迁走了?
七个年轻人跟着带路的兵士一路走到村外,这里有一大块空地,应该是村子的晾晒场;此刻,场地中间搭起了一个齐胸高的大木台,台沿立着一圈木柱,柱子之间用粗绳索连起来,把台子围成一个竞技场。
台子周围还立着十几根高木杆,杆子顶也绑着火把;那火把不知道添加了什么,火焰浓烈,燃烧时发出兹拉拉的声响,火光把台子上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就在这儿啊!”星空下的木台,火把,还有木台周围肃立的士兵,让整个场面有一种庄严的氛围,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肃然,感觉正在见证历史。
带路的兵士把七个年轻人带到台子边,交代他们在预先摆好的条凳上坐下,不许随便走动,也不许大声喧哗;有事要跟旁边守卫的士兵报告,允许后才可以离开。
木台周围用白灰划成一块一块,中间留着通道;他们的位置是在台子的一个斜角上,算不上好,最好的位置应该是台子边上,那里有舒服的座椅,座椅前面还有桌子,上面摆着瓜果和茶点,显然是为某些‘贵客’准备;不过,能坐在这现场已经十分难得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现场已经坐了一些人,隐在半明半暗的火光中,看不大清楚;火光难以企及的远处,能隐约看到有不少侍立的人影,偶尔闪现的锋芒证明那是守卫的士兵。
现场很安静,说话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没人愿意破坏现场的氛围。
这时候,大家也不再说话,沉默地等待着。
观众一批批到来,把周围填满,台子周围那些最好的座位仍然空着;后来,终于有贵宾出现了,一行七八个人,为首者穿着紫色的锦缎衣服,那衣服在火光中折射着亮光。
“那是萨莱大使!”安德眼尖,这时候大家也都认出来了,这个鹰钩鼻的中年人之前来过学院,被晨锋带领大家击败了他的图谋。
大家赶紧往他身后瞄,可他的随行都是身高普通的人,并没有一头‘又高又壮的野兽’。
之后又连续有贵客到来,旭炎只认得其中的巴曼大使和外务大臣,另外几批衣着古怪的人,旭炎就不认得了。
“他们应该都是各国的使节,多米提亚,坎托,或者其它国家。”旭炎猜测。
“萨莱人到咱们国家挑战,咱们就把其它国家的大使请来做个见证,别事后说咱们借着地利欺负他们。”靖翰冷冷地盯着台子前那一小群人,他跟晨锋一样,坚信颙若老师一定会赢。
这些大人物的到来带来些喧嚣,他们彼此虚伪地问候,说笑,周围的人只能默默地看着;终于,这些人坐回到自己的座位,场地安静下来。
有个男人来到台上,可他不是武士,是个卖嘴的家伙;这嘴客在台子上言之凿凿地说什么这场比武是为了洛维亚和萨莱两国的‘友谊’,真是奇怪了,洛维亚和萨莱两国之间有‘友谊’这种东西存在吗?
在火把燃烧的兹拉声中,男人终于啰嗦完了,最后,他抬手指着场地另一边,“现在,有请萨莱武士库卡出场!”
全场的视线都朝他指示的方向看去,靖翰他们也都站起来,看向那黑暗之处。
昏昧的黑暗中,有个火苗突然爆闪,随即引燃了一具火把;在那勃发的光亮中,一个人,不,是一头野兽,在暗夜中现出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