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者们重新上路,但很快又遇到挑战。
晨锋他们本来沿着冰川右侧的山坡前行,但现在冰川却在他们面前拐了个弯,如果他们继续沿着冰川前进,就离博朗峰越来越远了。
他们可以继续前进,把赌注押在冰川会在前面拐回来;或者,花半天的时间回到冰川的起点,重新出发。
“我们从冰川上面过去。”晨锋选择了第三种方案。
冰川大约有一百米、或者一百二十米宽,要是在平地上,这么点距离晨锋一分钟就跑过去了;从山坡上看下去,它上面冰峰林立,还能看到明显的裂隙和孔洞,残雪和大大小小的碎冰四处散落。
这时候天空晴朗,阳光明媚,刚才那狂暴的风也不知所踪,似乎是个探索的好时机。
晨锋他们把冰爪从背包里拿出来绑在脚下,又把冰镐把手的牛皮带扣到手腕上,这样即使松手,冰镐也丢不了;在用绳子将三个人连起来时,晨锋被嘲笑了。
“你这样绑,绳子能把你身体勒断!”靖翰过来,拉紧绳子给晨锋做个示范,然后就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晨锋只能摸着鼻子忍受靖翰炫耀,他能说什么?错了就要认,谁让他不懂呢。
山坡和冰川之间有一些缝隙,三个人选择了一处落差较小的地方向上爬;这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当俯身在冰壁上时,能影影绰绰看到冰体内部的光亮,没有晨锋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那么色彩斑斓,但冰晶内部光影的变幻同样奥妙无方。
璋钺提供的冰镐和冰爪很好用,冰镐很锋利,用力楔几下,就能在坚冰上楔出出个小洞来,冰镐就能凭借那小洞拉住身体;脚上的冰爪在冰壁上踢几下,就能踢出一个借力的冰窝来。
晨锋率先爬上那巨大的冰体,然后帮助冬白和靖翰也爬上了,他们三人站在巨大冰体的边缘,面前是一处晶莹剔透的冰峰森林。
最大的冰峰足有五六米高,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耀眼的光;有些冰峰的背后,还会出现霓虹一样的彩光,这些光影在剔透的冰林中变幻,把眼前变成一方绮丽的秘境。
三个少年看呆了,刚才在山坡上,谁都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致。
“嗨,你们两个家伙别发呆了!”这里的景物虽然令人迷醉,晨锋知道这里同样危机四伏;有些冰柱就像奥顿城里的女人,把腰勒得细了又细,似乎下一刻就要弯折倾覆;冰面上大大小小的裂隙和孔洞,宽的能把人整个吞下去;地面上那些矮小的冰峰也不容轻视,它们的顶部几乎跟刀枪一样锋锐,若是不小心跌上去,跟摔到刀刃上一样危险。
“跟着我,小心脚下!”晨锋走在前面,他相信自己有更敏锐的知觉;周围那些变幻的光影令人迷惑,但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下,每迈出一步,他都小心地用力踩踩,冬白身体比他重,又背负了差不多一半的重量,他能安然过去的地方,对冬白未必安全。
三个人排成一列,谨慎地穿行在冰林中,跨越一道道裂隙,避开那些充满诱惑的洞口,最后安然地抵达这凝固冰河的对岸。
现在博朗峰几乎就在眼前了,需要仰头才能看到峰顶,地势也开始变得陡峭,有些地方甚至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即使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仍然有生命存在,晨锋他们在行进中发现了一片灌木,它们低伏在地面上,高度刚刚越过脚面,枝条硬的像钢铁,晨锋他们花费了一个小时收集这些灌木,雪线就在上面不远处,再往上肯定就收集不到燃料了。
“看!”在他们短暂的农夫工作结束时,靖翰突然指着山坡下大叫起来。
又是那两只白豹,距他们大约一百五十或者两百米的地方,当他们向下看时,它们也在向上注目。
晨锋实在搞不懂这两只野兽跟着他们是为什么,掠食动物不是应该寻机猎杀吗?这两只豹子就只是跟着他们,连着几天了,一直也没显现出捕食的姿态来,难道它们只是在送行?
那两只豹子停在那儿,对山坡上的三个人不以为意,仪态悠闲,似乎只是过来看看风景,晨锋有些好奇,上午狂风肆虐时它们躲在哪儿?过了一会儿,两只豹子跳下山坡,从视野中消失。
太阳依然挂在空中,但温度明显下降了许多,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继续前进。
地上的积雪开始多起来,这些积雪已经被冻硬了,踩在上面,跟踩在石头上一样,阳光照在上面,反射的光有些刺眼;背阴的地方,就有一大块一大块的坚冰,跟地面上的泥土和石块冻在一起;晨锋有些担心,如果这会儿再刮起上午那样的大风,他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所幸风一直很稳定,太阳也稳稳地挂在天上,但完全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于是大家就拿出准备好的围巾把脸围上,不一会儿,呼气的地方就冻成了冰挂。
渐渐的山石消失了,山坡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下面,这里的雪跟平地上不一样,完全冻住了,晨锋好奇,休息时用晴雪挖了挖,感觉刀下就是那种材质疏松的木头。
随着他们的上升,气温下降的很快,吸进来的空气冰的像带着刺,刺痛他们的鼻腔;行进时还好,只要稍停下来一会儿,寒意就透过厚厚的衣服,袭击他们的身体。
环境变得单调起来,举目都是白皑皑的一片,登山者们负重攀登,背包每时每刻都在加重,双腿越来越沉,每迈一步,都要费尽全身的力量。
可一旦停下来休息,汗湿的衣服就迅速变成寒冷的帮凶,要将身体冻僵。
登山者就在疲惫和寒冷的两极之间挣扎,这时候思想已经没有意义,生命的存在就是一步步的攀登,每次回首俯瞰来路,都告诉他们不能放弃。
“给我分点东西!”休息时,晨锋再一次冲冬白大喊。
从奥顿城出发时,靖翰调侃冬白只要做个驮东西的骡子就好,后来冬白真的就这么做了;这一路上,冬白一个人就承担了差不多一半的重量,剩下的大半又由靖翰背负,晨锋的负担最轻;晨锋屡次提出要帮着分担,都被粗暴的拒绝,如果坚持,还要受到两个人的暴力虐待。
这两个家伙的意图很简单:他们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帮助晨锋登顶。
但现在,在这博朗峰上,晨锋觉得他难以承受两个兄弟的厚意,看着冬白一步步艰难地向上攀登,晨锋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揪住了,一下一下的生疼,他宁可放弃登顶,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兄弟为了他如此受苦。
“不!”又一次被粗暴拒绝,而且不容商榷。
太阳远远地坠入西方时,他们抵达一处平地,简单勘查后,他们选择了地面上一处凸起旁边向下挖雪,挖出一个足以安置帐篷的雪坑;挖出的残雪则被堆在雪坑旁边,希望能起到挡风墙的作用;之后,他们钻进帐篷休息。
临睡前,他们谈到白天看见的那两只白豹子,还在商量要不要轮流值夜,但很快就发现这根本没必要;帐篷里太冷了,他们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又把脚塞进背包里,还是冻得睡不着;后来倦意压倒了寒冷,在朦胧中侥幸睡去,又很快被冻醒。
白天他们是被寒冷和疲倦折磨,现在则是在困倦和寒冷中挣扎。
半夜起风了,呜呜呜地叫个不休,还不停地拍打拉扯他们的帐篷,让人担心帐篷随时会被撕破,但这时候他们束手无策,只能蜷缩着挤在一起,熬过这漫漫长夜。
风停时已是凌晨,晨锋冻得实在受不了,就坐起来活动身体,穿鞋时发现鞋子被冻得硬邦邦,就像传说中蓝珀大陆某些部族使用的木鞋;他把帐篷的绳袢解开,想到帐外活动,结果发现出不去。
夜里下雪了,堆积了差不多有两尺高,几乎把帐篷的出口都堵住了;不过这时候雪停了,天也晴了,晨锋能从积雪上面的缝隙中看见天上的星星。
晨锋用脚把堆在帐篷外的积雪踹开,踹出一个洞口,然后像只狗熊一样爬出去。
天空中的繁星异常明亮,很难相信就在不久前还下了一场大雪,也许是雪地折射了星光,世界显得很清晰,即使在夜里依然能看出很远。
整个世界都被积雪覆盖,白天时他们还能看到身后的冰川,看到一座座青黑色的山峰,现在视野里只能看到起伏的雪野;脚下的博朗峰更是被冰雪覆盖,白色的雪地就从脚下延伸出去,一路上升,最后融入黑夜中,疑似直通天庭。
晨锋在雪地上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一件麻烦事,脚下的积雪足有两尺深,这些新雪没有冻住,每迈一步,都会陷进去,行走的难度何止增加一倍?
晨锋无声地叹了口气,出发前,他根本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多艰难困苦。
但晨锋的灰暗情绪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他听见靖翰这小子在帐篷里骂他!他的心情愉快起来,不管前面还有什么样的险阻,他都有这些兄弟在一起!
当然,挨骂还是要骂回去滴。
早晨天刚亮时他们就启程了,大家都觉得哪怕是在路上受累也比躺在帐篷里挨冻舒服,按照晨锋的建议,他们再一次用绳子连在一起,昨晚的雪太大,把地面上的危险都掩盖了。
继续攀登,几乎不需要辨识路径,峰顶隐藏在模糊的雪雾中,太阳从身后渐渐升起,悬在空中,只是一团淡黄色的光晕,根本感觉不到光照的热度,风一直没停过,雪沫子被翻卷着飞上天,在登山者身周回旋,他们像是困在一间房子里,房子的屋顶和墙壁都是由飞舞的雪沫子组成,当风大时,那墙壁就逼近他们,在一尺之外狂舞。
在晨锋后来的回忆中,那一天的经历很单调,就是永无止境地俯身在山坡上,艰难地从雪里拔出腿,然后迈出下一步;世界收缩成围绕他们疯狂舞动的雪花,唯一的变化就是那飞舞的雪璧时而较远,时而逼近他们的眼前。
更艰难的是攀登,这地方或许有一种毒气,或者是因为寒冷,反正很容易就把人的力气消耗掉,晨锋明显感觉自己比昨天更容易疲倦;休息的时候,他看到冬白和靖翰的眼神,他知道他们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但他们仍拒绝让晨锋帮他们承担负重。
那一天他们几乎没有吃东西,就是偶尔休息时把冻得硬邦邦的肉片塞进嘴里,借着嘴里的热量让那冻肉融化变软,然后咀嚼吞咽下去;后来,攀登变成数字的坚持,他们数着步子,开始时每走三十步就停下来歇歇,然后是二十步,然后十步,再然后是八步,六步,四步,最后他们守住了三步这条底线,每走三步,他们就停下来,互相用眼神鼓励,这时候,世界不存在,世界只是倾斜的雪野和飞旋的雪花,时间没有意义,时间只是从雪里拔出腿、然后跨出下一步的间隔;他们也不再是自己,只剩下无形的意志,攀登的意志。
后来他们终于抵达一处平地,当决定就在这里宿营时,冬白和靖翰都崩溃了,躺在雪地上动都动不了,如果不是晨锋帮着他们重新站起来,他们可能就会永远躺在那儿;晨锋强迫他们站起来活动,他自己扑到雪地里,挖出一个雪坑,然后顶着风雪,把帐篷撑在雪坑里。
冬白和靖翰躺在帐篷里很久都动不了,直到晨锋煮了些热水给他们喝,他俩才渐渐缓过来。
“我不行了,帮不了你了。”冬白的脸色白的吓人,身体无力地靠在背囊上,晨锋有个错觉,觉得冬白身体里的骨头都散开了,轻轻一碰,就会垮塌下去。
一旁的靖翰状态更差,刚才他的腿抽筋了,疼得直叫,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就是躺在那儿不停颤抖,让晨锋心疼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次登山本来只是晨锋自己的一时冲动,但他的两个兄弟豁出命来陪他,为了圆他登顶的梦想,他们承担了几乎全部的负重,夜晚时,他们轮流守夜,让他安心休息,他们就是用生命把他送到这里。
“足够了!你们做的足够了!”晨锋再说不出话来,他不能说出‘感谢’两个字,那是对他们的侮辱,这份兄弟情谊,要用鲜血和生命去守护。
第二天早晨,晨锋一个人上路;出发前,冬白抓住他的肩膀劝他,“别勉强,如果不行就回来,明年咱们再来。”靖翰就没有这么客气了,揪住他的胸口,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一定要活着回来!否则我做鬼也要揍你一顿!”
“三天,你们等我三天。”峰顶已经远远在望了,如果是在平地上,这点高度晨锋一上午就能跑两个来回,可在这里,他甚至都不能保证活着回来。
不理会靖翰的咒骂,他必须给这两个兄弟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我回不来,我希望你们去告诉我家里人,我留了一封信,夹在我房间桌子上的书里,他们看过就明白了。”
风雪一如昨日,雪花在周围狂舞,晨锋一个人在没膝的雪地中艰难前行,冬白和靖翰的身影已经被雪雾遮断了,他还能听见靖翰叫喊着让他一定要活着回来的声音。
他其实特别想给他们一个归来的承诺,可是他不敢,他不愿意他们在这雪山上守候一个不确定的希望;如果他真的回不来,那是他的命运,他坦然接受,但他希望冬白和靖翰能活着回去。
大雪盘旋飞舞,山风凄厉地呼啸,晨锋的心思却渐渐平静下来,这趟登顶之旅,他的本意就是把自己交付给命运,现在他来了,等候命运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