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一行离开了,人群安静下来,大家都在消化洛克带来的消息。
“哈哈,晨锋,这次我爸不会拦我了,我跟你一起去靖北堡!”一片安静中,靖翰的声音就显得特别清晰突兀。
“什么意思?”
“靖北堡是哪儿?”
“晨锋要去靖北堡?”
晨锋知道靖翰喜欢哗众取宠,可也没想到他竟然当众就把这件事捅出来了;还没等他想出对策来,靖翰得意洋洋地给大家解释起来,“对,晨锋要退学,要去靖北堡,我会跟他一起去。”
“什么?靖北堡你都不知道?靖北堡在萨莱边境,萨莱人要是过来,肯定要经过靖北堡,到时候我们会狠狠揍那些萨莱佬!”
晨锋站在台阶上,恨不得上去踹靖翰几脚;洛克刚在这儿耀武扬威,大伙儿正气愤呢,他这时候说要去靖北堡打萨莱人,别的同学怎么看?这简直就是往油锅里里扔火把嘛。
果然,靖翰的几句话,一下子就把大伙的热情点燃了,大家议论纷纷,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反正大家都喊起来了,最后凝聚成两句话:去靖北堡!打萨莱佬!
喊声又整齐,又响亮,晨锋扭头看看阿利维德院长,发现他的脸都气青了,想想也是,如果同学们都去靖北堡,那学院就得关门了。
“晨锋。”阿利维德院长开口了,晨锋赶紧过去;阿利维德院长的脸色现在是青里发黑,晨锋真担心把老人家气出病来。
“你要把这些同学都带去靖北堡?”
“没有!不是!不会!”晨锋赶紧开口,立场鲜明,他也有点委屈,明明是靖翰这小子煽风点火,院长大人却把这口黑锅扣到他头上;为了补偿,他在心里狠狠地念叨‘靖翰混蛋’,连念三遍。
阿利维德院长叹了口气,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敌对,“战争是军人的职责,学院里这些孩子没有受过军事训练,把他们贸然带到战场上,那是对同学们的生命不负责任啊。”
“是。”
院长的语气像是在跟同龄人平等对话,晨锋正在为待遇的提升暗自欣慰呢,结果阿利维德院长的下一句,直接就把这口锅抛到了他怀里,“既然事情肇因于你,那眼前的局面,你就负责解决吧。”
“啊?”晨锋不由得挠头,现在他才醒悟又被院长大人忽悠了,上次颙若老师离开那次也是这样,几句话就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晨锋倒不是害怕担责,关键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上次他还有时间编造了一句谎言,假借颙若老师的名义,算是把大家安抚下去了,可现在连个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阿利维德院长面容严肃,显然没有通融的余地,教授们站在他身后,就没有一个人仗义站出来扶危解难,其中有几位——比如蒂娅教授——脸上还带着看热闹的表情,难道为难自己的学生很好玩吗?
这时候晨锋也没办法临阵脱逃,他转身来到台阶的边缘,看着面前呼喊的同学们,他有点后悔平时没有多练练口才,如果是安德,或者子歆,甚至珂澜,都会比自己讲得好。
见晨锋站到前面,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都想听听他说什么。
“五十年前,萨莱人曾经侵略过我们洛维亚,当时萨莱人把彰德城都占了。”晨锋决定不去考虑院长的嘱托,他只想把心里话跟同学们说出来。
“战争持续了十几年,几十万洛维亚人战死,同时也把萨莱人打疼了,他们退回自己的国土,双方缔结了和平条约,这些洛维亚先辈用生命换来了数十年的和平。”
“现在萨莱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今天他们跟我们洛维亚断交,明天就可能再次派遣军队入侵我们的家园。”
晨锋沉默下来,他想起萨莱大使在学院里的蛮横,想起萨莱武馆的累累恶行,想起萨莱人把他的父亲拖入无法挣脱的深渊,怒火在心底滋长。
“我们洛维亚人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们没有觊觎别人的国土,我们善待每一个来到我们这里的客人,我们一直小心地与邻国交往,与人为善;萨莱人欺负我们,只是因为我们弱小。”
晨锋再次沉默,同学们也都沉默着,就像沉默的火山。
“萨莱很强大,据说他们有上百万的军队,他们的国土有几十个洛维亚那么大,他们的人口有数千万之巨,相比之下,我们洛维亚的确弱小。”
“但是,因为弱小,我们就要屈服吗?”晨锋的语调高亢起来,他举起手,指向东方,“这山,这河,这大地,是我们洛维亚人的家园,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现在因为萨莱强大,我们就要屈服吗?就要把我们的家园拱手让人?然后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却成为他人的奴隶?”
“不!”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我们不会屈服!不管是萨莱人还是其它什么人,只要敢侵略我们的家园,我们就跟他死战!我们绝不屈服,哪怕洛维亚只剩下最后一个男人,也要拿起刀抵抗到底!”
广场上再次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把一切淹没。
“萨莱人对我们洛维亚的野心不是始于今天,也不会在遇到一次两次挫败后就消失,可以想象,在未来的几年、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萨莱人会一直逡巡在国境线外,试图把他们肮脏的爪子伸进洛维亚的领土;我们会一直处于劣势,我们人少,缺少先进的武器,除了一颗不屈的心,没有其它占优的地方。”
“我第一次见识到颙若老师的身手后,曾幻想建立一支军队,军队中的每一个士兵都有颙若老师那样不凡的身手,那么萨莱人就不敢入侵我们的国家了;但颙若老师告诉我那样不行,那并不能保护洛维亚的安全。”
“靖翰有一个堂哥,叫做嘉墨,他曾对我说,只有火器,比如最好的燧发枪,最先进的火炮,这些才能保护洛维亚的安全,但后来一位长辈告诉我,我们洛维亚没有制造先进火器的技术,也没有足够的购买这些火器的金钱。”
“后来,有一位我尊敬的老人,他曾参与过五十年前抵抗萨莱人的战争,他告诉我,要抵御萨莱人的侵略,要守护我们的家园,不在于神奇的武功,也不在于先进的武器,而在于人心。老人家的教诲,当时我不懂,但现在我懂了,可惜老人家已经去世,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多向他请教。”
晨锋在人群中找到旭炎,目光交错,默契于心。
沉默了好一会儿,晨锋才再次开口,“这是国战!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萨莱是大国,他们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但我们不行,一旦失败了,我们会失去家园,我们的亲人将沦为萨莱人的奴隶,或者成为失去家园的流浪者,我们绝不能失败!”
“这是国战!战斗不会局限在一时一地,萨莱人对我们的欺压会一直持续下去,一代人,甚至几代人,我们要持续战斗。”
“国战意味着两个国家的全面对抗,战斗不仅仅在战场,不仅仅在士兵之间的搏杀,我们需要种好地,为前线的士兵提供更多的粮食;我们要炼出更多的钢铁,还要有能力制造先进的火枪和火炮;还要有商人,创造更多的金钱,让我们有能力购买无法制造的物资;我们需要农夫,鞋匠、裁缝、锡匠、医生、教师、矿工、渔夫、建筑师、马车夫、店铺老板、负责任的官员,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投入到抵抗萨莱人的战斗里;这就是那位老人所说的‘人心’——当每个人都站出来抵抗萨莱人的侵略时,洛维亚将不可战胜!”
人群欢呼起来,晨锋的话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心。
“刚才我向阿利维德院长提出退学,之后我会去靖北堡,我会守在那里,如果萨莱人来了,我会与他们战斗;但这并不是说,只有在那里才能抵抗萨莱人;过去的两年,我一直在磨练自己战斗的技巧,我希望自己成为一名战士,而战士的归宿就是在战场;但你们不一样。”
晨锋抬手指向人群中的子歆,“子歆,你是我佩服的人之一,你用你的画鼓舞了无数人,我希望你用你的笔去鼓舞更多的人,这远比你用细瘦的胳膊跟萨莱人搏斗更重要。”
不少同学笑出了声,了解子歆的人都知道,他身体的瘦弱与笔锋之刚健恰好成反比。
“哲茂,如果你能成为一个大商人,挣很多很多的钱,为前线的士兵提供更多的补给和装备,这比你亲手埋葬几个萨莱士兵更有价值。”
“珂澜,如果你和其它女生把医术学好,练好,将来会拯救生命,救助受伤的士兵,这跟亲自上战场同样重要。”
“颉青,你别跳了,跳得再高,也改变不了你的剑术还没有入门的事实;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你的兄弟们继续练习,苦练!不要怕没有机会上战场,萨莱人觊觎我们国土的野心不会那么快就消失;如果想做个战士,你需要磨练自己的战斗技巧,而不是傻呼呼地冲上去给萨莱人的击毙名单增加一个数字。”
不理会不满的颉青,晨锋提高声音,“奥顿皇家学院不是一所军事学校,我们学院里没有开设军事相关的课程,这并不是说大家的专业与前线的战斗毫无关系;我们跟萨莱人的斗争会一支持续下去,这需要国家在各个方面都‘强壮’起来,这样我们才能跟萨莱长期对抗,而这种‘强壮’,需要每一个人的努力。”
“如果你是建筑专业,那就认真学习,将来建造出坚固的房子。”
“如果你是医学专业,那就做一名好医生,救死扶伤,或者研制出最好的药物,让受伤的士兵减少伤亡。”
“如果你是农学专业,那就去找出最好的种子,还有种地的方法,让洛维亚人不再缺乏食物。”
“如果你是文学专业,那就以文字为刀剑,写出精彩的诗篇,让每个洛维亚人都知道我们为何而战,让洛维亚的后人知道他们曾有一群不屈的先辈!”
“每一个人都要做好准备,与萨莱人的战争不会一帆风顺,也可能会遭遇挫折,甚至会丧失部分国土,但只要我们自己不屈服,就没有人能征服洛维亚人!”
人群怒吼起来,连女生都在放声大喊,没有人在意喊的是什么,这时候词语已经没有意义,大家只是想把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从入校那天起,每个人就被不断地告诫:不要跟萨莱留学生发生冲突,因为萨莱是大国,洛维亚无法承受与强大的邻国关系恶化的后果,但现在萨莱要跟洛维亚断交了,委曲求全不再有意义,这时候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晨锋没有出声,他只是注视着眼前沸腾的人群;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又觉得心里的话已经说完了;后来他想起身后的院长和教授们,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完成院长的托付。
阿利维德院长眼中的泪水让晨锋吓了一跳,他从没想过一向严肃的院长大人还会流泪,其他教授也都眼圈发红,有人用力揉自己的眼睛。
“院长……”晨锋实在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
阿利维德院长把眼角的泪水拭去,然后看着晨锋,那目光像是父亲看自己的孩子,“晨锋,学院不接受你的退学申请;不管你去哪儿,不管你做什么,你都是奥顿皇家学院的学生!”
晨锋觉得院长的话里存在逻辑错误,但阿利维德院长还有周围教授们的表情让他不敢再辩解,感觉会有不良后果,至少,院长没有再反对他去靖北堡,这就行了。
这一天下午,在旭炎的陪同下,晨锋见到了旭炎的父亲永熙侯爵。
上次见到永熙侯爵,是在他父亲去世的那个夜晚,当时诸事烦乱,晨锋被匆忙地叫进屋子,糊里糊涂地被塞了一把剑,然后就被送出来了;当时给晨锋的印象,侯爵大人就是一位带着倦意又很威严的中年人。
这也跟传闻中的形象相符,旭炎的父亲是洛维亚仅有的两位侯爵之一,侯爵可跟仅剩下个名义的男爵爵位不同,侯爵拥有着实际的权力,能参与国事的决策,而且爵位是终身制,要说对政局的影响力,还在执政的六大臣之上。
上次见面时,永熙侯爵对晨锋很和善,当时还说要下来跟晨锋再见面,后来也就没消息了,晨锋只把这话当成对方的客气;这次虽然没有事先提及拜访的原因,对方仍然很热情,几乎算得上亲热,在亲昵的‘指责’晨锋不该见外的称呼他‘大人’之后,很有兴趣地问起晨锋攀登博朗峰的过程。
其实到现在,晨锋依然不太懂为什么大家对登顶博朗峰如此兴奋,他当然知道以前没人作过这件事,但这也就是件个人冒险的事,既不能增产粮食,也不能抵御萨莱人的入侵,晨锋实在不懂大家的热情从何而来。
晨锋今天来拜访,目的可不是炫耀;在简略地满足了侯爵大人的好奇心后,晨锋从一旁的行囊里取出一把剑。
老人家送给他的那柄剑。
“伯父,”晨锋很庄重地双手捧剑呈给对方,“我今天来,就是想把这柄剑还回来。”
侯爵注视着晨锋手中的剑,片刻后抬头看着晨锋,“这是我父亲特别嘱咐留给你的。”
晨锋望着手中的剑,感受着手中这把貌似平凡的长剑的分量,他想起自己刚接受这件礼物时的懵懂,心里有些惭愧,好在他终于懂得了老人家的心意,“伯父,爷爷把这把剑留给我,他的意思,我想我已经懂了;现在我要离开奥顿,所以我把它回赠给您,我相信您会保管好爷爷这把剑。”
“你要离开奥顿?”
“是。”晨锋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明澈通透的感觉,经过这些天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磨砺,他觉得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一切,无论是自己的决定,还是随之而来的死亡,“我要去靖北堡,然后一直留在那儿。”留在那儿,迎接萨莱人的入侵。
“靖北堡?!”永熙侯爵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作为这个国家最高权力圈子中的一员,他很清楚战争的脚步已经多么临近,“你知道萨莱刚刚宣布跟我国断交?”
“我知道。”
公爵大人说不出话了,他觉得没法理解面前这个年轻人,他刚刚登上这大地上的最高峰,现在又决定去守卫国门,惯常的认知模式没有办法套用到这个年轻人身上。
“伯宁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晨锋上前把剑呈给侯爵,后者被动地接过来,“伯父,我还有一件事求您帮助。”
“什么事?”
“我需要一个身份。”晨锋安详地看着侯爵大人,“可以让我留在靖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