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迷天资亦是顶尖,只闭眼稍作领悟,右手一拈,从虚空提出一枚黑色棋子,棋子由真气构成。无迷一弹手,棋子从手上掠出,无影无踪。无迷轻叱一声,“回来!”。身侧一阵闪烁,黑棋显出踪迹,在四周盘旋浮动。
无迷略显吃惊,对孙清清说:“徒儿不知武学竟也玄妙如斯,这黑棋的运转竟然暗合天理,行动轨迹贴合自然,一分都不可盲目干预。”
孙清清反问他:“难道仙法中就没有注重威力杀伤的吗?自古以来,创造武学的人无不是感悟天地至理,蕴含玄妙又有何奇?”
无迷低下头,“是弟子肤浅了。”
孙清清又说:“创出弈诀的人就是在爬华山时听到同伴无意间一句‘只缘身在此山中’,有所感悟。后来与同伴围棋对弈时,同伴感叹人生如棋,是僵局,是残局,是死局。一语惊醒梦中人,身在局中又跳出棋局的《弈诀》就应运而生。”
无迷听了这个故事,心向往之:“能在下棋中创出武学,那局棋应当是世之名局,那两人岂非都是国手?”又有些好奇的问:“师父,两人的对弈是何人胜出?”
孙清清却笑了,“什么国手?与弈诀创始人对弈的那位倒是国手,弈诀创始人嘛,”后面孙清清没有多说,无迷和喜娘却都明白,恐怕是个臭棋篓子。孙清清接着说:“你问最后谁赢了?我刚才和你说身在局中又跳出棋局,这是那位创始人的感悟。那位创始人眼看一局棋要大败亏输,起身拈棋的时候佯装跌倒,袖子一挥把棋子都扫了下去,最后是以平局收场。”孙清清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
无迷目瞪口呆,“这……”摇摇头,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心里却在想这两人真是情谊深厚的知交好友,与弈诀创始人对弈的那位国手好友,感叹中透着悲观厌世,应当是遇到了不可避免的人生难关,弈诀创始人用掀棋盘这样一种手段开导好友,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孙清清看无迷有所思考的模样,虽然知道他生就七窍玲珑心思,但想到他玉净瓶中十三年从不见人,也没料到他对世事洞察若此。
孙清清开口道:“这《弈诀》黑棋察敌,白棋观己,正与你的宿命通相得益彰,待能用黑白棋将天下棋局随手布就,天下万事万物就都逃不过你的算计了。”
无迷起身,谢过孙清清,去了一边。
梁海晏没有等孙清清传唤,主动来到孙清清面前。
孙清清看着眼前独臂少年,本是肆意张扬的年纪,整个人却沉默寡言,双眼古井无波,眉上鬓边多了几分风霜。左边空空荡荡,袖子没有截去,只在肩膀那里绑起。
对这个家世凄惨的弟子,孙清清表面不显,内心是最心疼的。这点不仅是孙清清,喜娘也暗地里提过好几次,让孙清清用心教导他。想到这孙清清开口安慰:“你放心,在我这里最多三年,你就能去找天妖殿报仇。”
梁海晏勉力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谢谢师父。”
孙清清说道:“曹斩砍去你左臂,让你练独臂刀法,你不要有所芥蒂。”曹斩本人并不在意这些,哪怕梁海晏因此恨他,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这就是他的性子。但既然梁海晏做了他孙清清的徒弟,他就不能让梁海晏不识好歹不懂恩情。
梁海晏很真诚的说道:“徒儿明白曹斩叔叔是为了磨砺海晏,何况这是海晏自己所选。”
孙清清点头,“曹斩让你斩去左臂并不是害你,你是天生左臂残疾,真气不能运转,即使是我也只能出手将你左臂经脉废去,独臂刀法对你来说不失为一门好武功。”
梁海晏点头,“徒儿知道。”
孙清清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传你武学,等你独臂刀法修炼有成,我再传你仙法。当然你想要尽快提升实力,凭武学仙法是不够的,只能像庆儿那样,在偏门奇门上下功夫。你将钱管家给你的天罗软银爪拿出来。”
梁海晏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银色小巧镀银爪子。梁海晏将盒子放在孙清清面前。
孙清清伸手取出爪子,“暗器也是分层次种类与级别的,这天罗软银爪在一般人手中只是普通的暗器,在修炼独臂刀法的人手中则是神兵利器,你且看好。”
梁海晏聚精会神看去,孙清清手臂上缠绕的灰烟蛟龙脱离飞上天,在演武场内遨游。孙清清将天罗软银爪放于左手手背,接着看到孙清清左臂一震时,梁海晏瞪大了眼睛,原来天罗软银爪随着这一震慢慢的顺着手背爬到了孙清清袖子中,好像一只真的兽爪,又好像一只爪子状的虫子。
又听孙清清说道:“只管向我左半身攻来,让你看看这爪子的用法。”
梁海晏也听过修炼独臂刀法的人左侧身是弱点,甚至有修炼独臂刀法的人出手左侧必有倚靠,以地利来弥补武学功法的缺憾。他也是修炼独臂刀法的人,这个问题也时常在心里萦绕,如今见有机会解决,当下依言一拳向孙清清左半身打去。
拳刚触到孙清清身体,孙清清左半身一颤,梁海晏手下一抖,仿佛开启了什么机关,一瞬间漫天爪影重重,铺天盖地攻来,爪风凌厉如刀,将梁海晏的衣服划开一道道痕。
远处众弟子见到这一幕议论纷纷,却都没注意到自己身旁悄然掠过的一道爪影。
直面爪影的梁海晏更是心中胆寒,浑身颤抖呆坐在地,亮银锋锐光芒映出他呆滞目光。直到一道爪影划过眼角,才如梦魇惊醒一般回过神来,背后已然湿透。急忙向孙清清左臂看去,看到左臂上袖子来回鼓胀,如同狂风在里面肆虐,又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急于冲出来。
梁海晏猛地抬头,额上冷汗涔涔,孙清清朝他一笑,左袖袖口忽然大开,恍惚间梁海晏看到如山一般大的爪子向他抓来,锋锐气劲避无可避,如同一根根钉子把他钉在原地。全身汗毛陡立,让他想到武功低微时打猎曾直面的一只猛虎,只是看着他,散发的危险气息就让他感觉被猛虎用舌头舔来舔去,是品尝食物的那种舔。
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忽感前方大力袭来,身体止不住擦着地面向后退,竟一连退了十余丈,巨大爪子就在梁海晏面前轰然落下。顾不得臀部火辣辣的疼,梁海晏向前看去——
一道巨大的爪痕横贯十余丈,爪痕极深,凹陷处是一个个深坑,爪指间被挤压出的土石堆积在一起,又形成一座座半人高的土堆。
梁海晏站起身再看前面,孙清清左臂袖子已经垂下恢复正常,伸直的右臂也慢慢收了回来,看来刚才是孙清清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推出。
场中众人此时也纷纷围了过来,靠近看这一道爪痕。宁默鼻子一抽一抽,好像闻到什么气息,鼻中烟气钻出在爪痕凹陷处转了一圈,又钻回宁默鼻中。红孩儿则爬上一座土堆,将手臂在凹陷处来来回回移动,似是在测量,似是在试探。无迷身旁已经有一白一黑两枚棋子盘绕,随着无迷一指,白棋飞出在爪痕凹陷里穿梭,黑棋则在土堆间来回跳跃。
唯有庆儿,呆呆站在一旁,直直看着爪痕。
孙清清站起身来,喜娘也随之站起身。演武场铺设的青砖光滑如镜,纤尘不染,倒是没有弄脏衣服的麻烦。孙清清招手,将梁海晏叫到近前,把天罗软银爪递给他,对他说道:“这爪痕即是天罗软银爪之威,倘若是修炼独臂刀法的人用出来,威力只会更大。其诀窍在于‘藏’,藏的是真身,制作这暗器的人感悟来自古籍中记载的真龙,真龙善藏,能大能小,能升能隐,故凡人只可见其一鳞半爪。而当天罗软银爪真身展露时就是杀招将出之时,真身左臂完好之人是藏不住的,只能掩,望你以后修炼时体会这其中的差别。”
梁海晏双手接过,恭敬道:“谢老师教诲,弟子一定谨记在心。”
孙清清满意点点头,又转头呵斥几个徒弟:“宁默!还不快去练你的飞烟控火诀!这一点点火气也吞,小家子气!”
宁默的贴身婢女连忙领着宁默去了一边,宁默被呵斥,低着头脸色黯然,内心委屈,不一会儿竟然簌簌流下泪来。喜娘嗔怪的看了孙清清一眼,“和孩子说这些干嘛!那烟又不是他能控制的!”连忙跑过去安慰小宁默。
孙清清脸色一僵,还是拉不下脸,只是天上飞着的灰烟蛟龙悄然飞下一条,在小宁默面前左转右转,偶尔还做出给自己打结的滑稽举动,不一会儿就逗的宁默破涕为笑。
孙清清心里松了口气,一转头发现几个徒弟都在偷笑,知道威严这下子全没了,不过该表现还是要表现的,沉着脸向几个徒弟开炮:
“红孩儿!这么喜欢锋气锐气,要不然我用刀给你剃剃毛?”
“无迷!棋子没炼出几个,先跑出来卖弄来了,要不要我把你摁进去让你学学这个‘爪痕棋局’?”
“梁海晏!好笑吗?三个月后你要不把天罗软银爪练出点文章,我把你一起摁进去信不信?”
“还有你!孙庆!装傻充愣混不过去的,在旁边看多没意思啊,我也让你像梁海晏一样亲身体会一下怎么样?”
几个徒弟顿时愁眉的愁眉,苦脸的苦脸,虽然知道孙清清是在借题发挥,但是说的正是事实,也不敢顶嘴。
红孩儿是个贪玩的性子,手臂在凹陷上方来来回回,就是在体会爪痕中透出的锋锐气息,听到孙清清的话连忙收回手从土堆上下来,摸着头上略显稀疏的头发,嘟囔几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偷眼观察孙清清脸上,只看到冷冷的笑,怏怏不乐去了一边。
无迷修炼的弈诀,可以凭借黑白棋随时随地布置棋局,无迷正是在用黑白棋解析这几道爪痕,布置一局“爪痕棋局”。正布置的开心,听到孙清清的话,无迷连忙将黑白棋一收,头也不回去了一边。布置棋局还行,真要跳进棋局里,凭这“爪痕棋局”强度,少说要脱一层皮。
梁海晏更是腹诽,什么叫做“三个月修炼出点文章”?说的不清不楚,到时候有没有文章还不是师父您说了算?您倒是挺会拿捏徒弟呀!
庆儿也不在一旁充木桩了,他观察爪痕就是把自己代入进去,考虑自己要怎么应对,应该要准备什么机关暗器,这是孙清清教导他的一个老江湖应有的思维。令人悲伤的是,他还没想出应对方法,亲身体会怕是不会比梁海晏表现好多少。
痛骂几个年龄不大人精似鬼的徒弟一顿,孙清清念头通达许多,也反思自己不应该先呵斥单纯的小宁默,应该先杀最皮的那个“猴”,还怕其他弟子不安静如鸡,乖乖听师父的话?
草率了,草率了。
眼见几个徒弟都教导了一遍,孙清清又把庆儿叫了过来。
对庆儿孙清清向来是手把手教导,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直接开口说道:“许是我给你灌输如何混迹江湖的原因,你小小年纪就学得一身逃命躲避的本事。这当然很好,谨慎向来无大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哪怕是绝顶高手也不敢说能够纵横江湖来去自如。既然如此,我就传你流焰遁法。这遁法乃是五行遁法中的火遁,有此遁法,不拘是什么禁锢都困不住你了。”
一点庆儿眉心,将流焰遁法传了过去,“五行遁法中,火遁,金遁并不常见,盖因火重侵略,人无法藏身火中,火亦无法藏于自然。金则质坚,难以遁入其中,且金主杀伐,能破隐匿。这流焰遁法能够借助火焰腾转挪移,变幻虚空,实是上佳的遁法。配合你一身的本事,天下大可去得。”
如此一来,几个徒弟并庆儿各自有了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