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九月的天气逐渐变得干燥凉爽起来,这北方的小城,比起南方来,要更为清爽一些。行走在那些拥有着仙人掌一般生命力的杨树的阴影下,范载阳不由得想起了家乡那潮湿闷热的情形。他虽然还有些水土不服,皮肤经常干裂的像是旱了很久的地皮一般,一碰就唰唰唰的往下掉皮,但好在他的顽固型鼻炎神奇的被这干燥的气候击败了,不再跟牛皮糖似的缠扰着他,让他不得好好呼吸。唯一遗憾的是,母亲没有跟着他们来。她说自己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一来就要生病的,于是父亲只有带了他,千里迢迢的从南方的县城奔到这里。到达的第二天,父亲就到单位走马上任去了,十六岁的范载阳溜出了家门,来到即将要入学的高中学校,兴致勃勃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他好奇极了,两只脸蛋兴奋的像是可口可乐的红色铁皮罐子。他把头靠在学校的栏杆围墙上,瞅着里面操场上跑来跑去的学生们,大声的朝对方呐喊嘶吼,一派青春向上的勃勃氛围。他好想跟他们一起踢球,但是进不去,只能在墙外瞧着他们。遇到没进球的时候,范载阳就懊恼的高叹一声,用拳头用力的锤几下铁皮栏杆,失落的好像没进球的那个是自己一样。
“哎!”守门的男生发现了范载阳,冲他挥了挥手,喊道,“进来一起啊!”
“进不去!”范载阳冲他喊道,激动的脸蛋更红了。
“翻过来啊!”男生说着,扭头朝身后的几个男生招了招手,几个人便朝范载阳的方向奔来。他们七嘴八舌的给他出主意,居然还有人提议让范载阳从栏杆里面钻过来,因为他看上去实在太干瘪瘦小,除了一颗脑袋大了点,好像比栏杆的空隙肥不了多少。好在范载阳的脑袋是清醒的,他理智的选择了爬过去,然后一跃,跳到了底下接他的高个儿壮男生怀里。站稳了之后,范载阳才发现他们个个都高的不得了,起码平均一米九,他站在他们中间,就好像一只发育不良的小鹌鹑。那时节,他可为这件事着实伤心了很久,为了让自己再高点、强壮点,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思和努力。直到开学,他再次碰到这群男生,才知道原来他们是高三的前辈,发育比他快了三年,自然比他要高点、壮点,范载阳心里这才觉得舒坦了些许。但这点小小的插曲对他的生活并没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他简直爱死了这里,这个学校的每个建筑、每一颗小草以及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经常带着他踢球的高三前辈们,都成为了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回忆。直到——那个人的出现,为他的回忆之塔上又添了砖加了瓦,封了个最高的顶出来。
应该每个学校都流行团结个“小团体”出来——范载阳转进学校的第一天,虽然谁对谁都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但班里的同学很容易的就记住了他。第一,他长得实在太秀气,一张脸比班里女同学的脸还要白嫩。这倒不是因为他是南方人,他母亲的肤色就是这种干燥的苍白色,遗传到了他身上。第二,他的普通话太不标准,一开口,浓浓的南方口音就扑面而来,软糯的好像锅里刚蒸出来的糯米。班上的女孩子们经常拿这个笑他,范载阳表面上不以为意,但暗地里偷偷下了力气,拿着一本书,吃完饭总要在家里念上一两个小时,下定决心要让自己的普通话标准的跟班上的同学们没什么两样。第三,他的脸皮太厚。不得不说,他是班里的开心果,逢上什么表演节目,总是他第一个被推选上台,即便只是站在那里,抬起手摸摸后脑勺,动作里都带着惹人发笑的意味。一来二去,他也习惯了,便老是使尽法子逗着同学和老师发笑,因为这个,他在班里人缘极好。开学还没多久,他就出了名,和年级里的其他两个男生被动的组成了一个“小团体”,人称F133——因为他们分别是一班和三班的学生。
一班的F,是个学霸,传说是以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他很高傲,话不多,走路也是两手插袋,就跟冰块从水上滑过去似的。这样的人,自然是看不上和范载阳交朋友的,于是他就变成了被“边缘化”的F。三班的另一个F,倒是平易近人许多,当初一听见自己被人组了团体,他还觉得好笑,兴高采烈的要去看看到底是谁和自己被组成了团体。F1他不是很喜欢,倒是很喜欢F3——于是两人一拍手,一握拳,就成了莫逆之交,关系热烈迅速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那么快两个人就成了好朋友。这个F——也就是魏鹤衷,本人高挑俊秀,多才多艺,经常被学校拿出去参加各种活动,主持、唱歌、跳舞全都不在话下。他似乎对这方面特别擅长,一谈起艺术就停不下来,但学习成绩却总是在班级里垫底。他却并不在乎,照魏鹤衷的话来说——我将来是要走艺术这条路的,成绩好不好的倒无所谓——看到他这么自信满满的样子,老师们也拿他没办法。他的话名副其实——家里摆着的各种奖杯可以为他作证明。
魏鹤衷和范载阳,两个人都是爱好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人,他们两个在一起,必定有一处不得安宁。魏鹤衷肤色稍黑些,同学们就给他们起了个外号:黑白无常——权当做他们的组合名称了。
有那么一天,放学之后,范载阳快把整个三班翻的倒了过来,都找不到魏鹤衷的影子。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去训练,只不过魏鹤衷练的是舞,范载阳练的是口才——他报了一场演讲比赛,正在紧急准备当中。魏鹤衷有这方面的天赋和经验,说不定能指点他一二。找了半天没找到,正当范载阳垂头丧气地走过一班门口的时候,却听见靠近后门的地方传来了魏鹤衷的声音,“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我原来只叫魏衷,哈哈,一点都不好听对不?我爸妈也嫌不好听,毕竟我们是艺术世家,起名不能太接地气,我爸就硬生生往里塞了一个鹤字。哎嘿,看起来就不一般,有股魏晋风骨的味道——”
范载阳往里一瞧,魏鹤衷坐在一个女生旁边,正嬉笑着讲话。女生不为所动,低头专注的玩着手机。
“老魏,干啥呢你!我找了你半天!”范载阳不是很懂风情,一屁股就怼在了魏鹤衷旁边,挤着他坐了下来。魏鹤衷的半个身子几乎快贴在那姑娘身上了。
女生终于抬起头来,她冷冰冰的看了一眼他们,说道:“神经病。”然后起身从另一边离开了。
“哈哈,泡妞失败!”范载阳幸灾乐祸。
“笑屁!”魏鹤衷没好气的说道,“我非要把她拿下不可。”
“她有什么好追的,跟块冰一样的。”范载阳说道,他往左上角使了个眼色,F1的身影正跟座冰山似的戳在那里,“一班的学生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看上去都不好惹。”
“你不懂,就是这样才有意思。”魏鹤衷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若有所思的说道。
“走吧,我快饿死了,赶紧吃完饭赶紧训练,你仔细听听我的口音和感情抒发的部分还有哪些缺陷。”范载阳急吼吼的拉着他的胳膊,扯着让他站起来。魏鹤衷却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懒洋洋的伸着一条长腿,慢悠悠的说道:“不着急,时间多着呢。”
范载阳可不觉得,说实话,为了这场比赛,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他的胜负心不允许他失败,只能拿第一,第二都不可以。魏鹤衷越慢,他就越着急,正急的没法子的时候,魏鹤衷终于晃荡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腾腾的跟着他朝外面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从门外冲进来两个女生,齐刷刷的撞在他们胸口上。两人踉跄着都往后面退了一步,捂着胸口惊讶的看着来人。
其中一个女生,可把范载阳吓了一大跳。她那张脸上,又是红又是紫的,疙疙瘩瘩的全是小疹子。一看到范载阳,她的脸顿时更红了,急忙低下头去,遮掩着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可是脸一红,那模样就越发狰狞可怖,像是史前的怪物一样。
“看什么看!”她旁边的另一个女生凶巴巴的盯着他们。
“你该道歉吧?”魏鹤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是你们撞到了我们。”
“让开!”那女生并不理他,扶着那个“史前怪物”,一胳膊肘子撞开魏鹤衷,朝班里走去。魏鹤衷扭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了她们几秒,回过头来时,却发现范载阳盯着她们的背影出了神。
“撞傻了?”魏鹤衷戳了戳他的肩膀,皱眉问道。
范载阳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女生的背影,说道:“好看。”
“啥?”魏鹤衷的表情略显震惊,他再次回头看了那两个女生一眼——她们已经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哪里好看?那么凶,母老虎一只。”
“我说的不是她——”范载阳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他不再看她们,拽着魏鹤衷的胳膊朝外面走去,直到走出了班级门,才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看到她的眼睛了没?真好看,我从来没看到过那么好看的眼睛。”
“什么?”魏鹤衷压根就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