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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算尽玲珑心私情暗结勘破淑人意疑窦丛生

自桂枝服侍了那孟乾生,先还有些拘谨,不过三五日后,便顾不得了,也不论有无旁人在场,同孟乾生说话,总带着几分春情。家里人见阿毛忽然气得走了,桂枝又同老爷这番形景,哪有不明白的,不免在私底下议论,说那桂枝到底拣高枝飞了。春容见桂枝这几日做事,总是懒怠,仿佛有些不愿伺候人似的,虽骂了几句,不想那桂枝脾性愈发大了,一有不如意,便赌气回房,闭了门,任谁去了也不肯开。春容因觉有些蹊跷,便在桂枝身上留心,才知道她竟悄没声的,做了他父亲的房里人,这一番气恼,自不必说,又恐桂枝怀了身子,倘或生下个儿子来,倒是个笑话。于是愈发变本加厉,对了桂枝总是指桑骂槐,甚而动起手来。桂枝挨了几回打,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便去向孟乾生哭诉,说自己情愿日夜伺候老爷,要孟乾生另雇一个丫头子,给春容使唤。孟乾生虽喜春容年轻娇媚,要他破费钱财,却是一百个不肯,只含糊着,一日挨一日。春容在孟乾生跟前闹了几回,终是无用,气得无法,便同她父亲商量,说老爷悭吝,跟了他非但没用好处,还要受罪,到底不如阿毛,待她一片真心,求她父亲放她出去寻阿毛。老潘忙劝她忍耐,说只等怀了孩子,什么身家富贵,都是呼之即来。若此时吃不了苦,岂不前功尽废,白牺牲了这条身子。桂枝无法,只得忍辱含羞,对了春容假意殷勤,无人之时,恨不能将她骂个千遍万遍,又叫老潘去寻生子的秘方儿,日夜向菩萨求祷,只愿得一个儿子,好叫自己翻身。

冬园本就知道老潘父女两个的心事,虽向她母亲说过几回,要她暗地里防备一些,奈何她母亲是个菩萨心肠,木鱼脑袋,在这些事情上头,总是不理,冬园也只得罢了。如今见桂枝已成了半个房里人,虽是春容明里暗里,同她为难,她却也不怕,那意志是很坚的了。因想一个丫头,都知道为自己的前程打算,我难道就没这样胆气?如此只是思忖,连学也没心思上,这一日只上了半天课,便回来了。到了家里头,因知春容、秋华都在学上,她父亲孟乾生因这几日精神有些疲累,叫桂枝伺候着,正在歇中觉,家里头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心念一动,那脚步不由自主的,便往三楼孟金荣的屋子那头走。到了屋子外头,却也不敢声张,先就敲了几下门。金荣开了门,见是冬园,也觉有些吃惊,忙笑道,“真是稀客,三妹怎么有工夫来?今日不用上学么?”冬园笑道,“我早上起来,就有些头疼,上了半天课便告假回来了。”金荣道,“接连几天下雨,早晚确有些凉,三妹该加一件薄衣服,披在外头才是。”冬园道,“冷不冷的,原不在身上,只在心里头罢了。这一程子大阿姐总要寻些由头,同我闹上一场,我是因为心里头不痛快,身上才不大舒服。”金荣道,“要说你那位大阿姐,性子也实在古怪,好好的,对了什么事,都是不满意。如今还是姑娘家,将来当了家,还不知要闹得怎样呢!”冬园听他话音里头,仿佛对春容很有些不愿意,心里便是一喜,却望了金荣笑道,“金荣阿哥嘴上这样说,为什么往日里见了我阿姐,倒肯巴结她?我瞧阿哥的样子,兴许还有些怕她呢!”金荣听了这话,脸上未免一红,灿笑道,“三妹这话是哪里说起?我在这里原是个客,又不是主人家,该当客气有些才是。三妹说我巴结,也就罢了,怕这个字,可谈不上。”冬园笑道,“阿哥还扯谎呢!要不是为了怕她,我来了这许久了,怎么阿哥也不请我到屋子里头坐一会,偏要站在门口谈话呢?我知道你的心思,一来是怕大阿姐见着了,又要说些不好听的话,二来也是爹的意思,生恐我们两个好了,倒把大阿姐丢开,因此不叫你同我好,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金荣见冬园将话说得直白,却是吃了一惊,也不知如何辩驳,只干笑了几声道,“三妹想是在学堂里,学了外国派头,讲起话来,也成了个直肠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冬园叹了一声道,“不是我故意说这话,要叫阿哥难堪,实在是这话在我心里憋得久了,不说出来,我心里便不痛快。爹的意思,原是为了阿姐好,叫她嫁了你,有安稳日子过。可她那心思,阿哥也知道。听说如今她在外头交际,轧了好几个男朋友了,阿哥想想,她可是个肯安分的人么?要是嫁了别人,倒也还罢了,就怕她假意肯嫁阿哥,成了亲后,又在外头胡闹,非但我们家的名声,连阿哥的脸面,也叫她丢尽了!我不为了自己,倒是为了阿哥,才发愁呢!”金荣听了冬园这几句话,面色便是一变,忙问她道,“怎么?她在外头胡闹得厉害么?”冬园将头点了一点道,“论理,我不该背了人,在这里搬弄是非。只是阿姐闹得太过,爹他老人家,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哥夹在中间,是什么也不知道,岂不叫你吃亏么?所以我犹豫了再三,还是知会阿哥一声,阿哥心里也好有个数。”金荣忙道,“五阿叔他也知道这事么?他老人家既知道,怎么还肯叫她出去胡闹呢?”冬园道,“我也不肯信,谁知这几日,倒叫我看出些端倪来了。前天夜里头,她不是出去了么?直闹到半夜才回来。她回来的时候,爹还不曾睡,也不知什么事,到楼下来了,恰是撞见她回来。她那天出去,阿哥没看见,穿得很时髦的,好像又喝了点酒,爹他老人家见了,便有些不高兴,叫她到房间里头,说了她一通。我夜里睡觉轻,听见他们像是在吵嘴,我披了衣服出去打探,正巧叫我听见几句话。”说到这里,却不肯往下说了,只望了金荣,做出那为难的样子来。金荣急不过,三催四请,冬园才皱了眉头道,“说起这事来,爹他也有些糊涂。因听说大阿姐她如今相好的那一个,很有些来头,家里仿佛是开什么轮渡公司的,又兼着衙门里头的差事,真正是要什么有什么。他老人家知道了,喜得什么似的,直夸大阿姐有本事,自己出去找人家,还钓着一个金龟婿。大阿姐却怕他们是大户人家,要嫁进去,有些不容易。爹便说,嫁不嫁的,也两说。能嫁是最好,若是不成,由那人身上,多刮些油水,也是好的。横竖大阿姐的婚事已经定了,便是闹出笑话来了,也不愁没个收场。你想,爹他老人家都是这话,阿姐还不放大胆子出去玩么?我再说一桩事情,阿哥听了,可不要发急,她昨天夜里,仿佛没回来住呢!”金荣听了冬园一番话,一张脸又是红,又是白,只觉又愧又恨,一时竟气得怔了。半晌才咬牙道,“我只当五阿叔是个明白人,既把她说给了我,为了面子,也不好反悔的。谁知他仗着自己有几个钱,便不把我当人看!养的什么烂货,竟拿我当傻子,叫我来当这个瘟神!你不叫我好过,我索性同你翻了脸,我此刻就回家里去,把你们家这些脏事、臭事,都说出去叫人家知道,我看你那张老脸,还要不要呢!”说罢,对了地板上,便啐了一口,转身便要走。

冬园忙拦了他道,“阿哥这时候走了,这些年的功夫,岂不都白费了么?要我说,阿哥还是忍耐一些,慢慢想法子才是。”金荣冷笑道,“三妹是事不关己,才说这样菩萨话!我便是再贪你家的钱财,这戴绿帽子的事,也忍得么?”冬园听了这话,脸上未免放出一些红色来,望了金荣道,“我是一番好意,为金荣阿哥着想,我听阿哥这话,仿佛不肯领我的情呢!”金荣见冬园有几分生气的样子,也知自己说错了话,虽想劝几句,无奈心里乱得很,半日也不曾憋出一句话来,只得叹了一声道,“我此刻脑子里乱得一锅粥似的,说了什么话,自己简直不晓得,三妹还要同我生气,可是要逼死我了!”冬园见金荣急得脸上通红,也不忍心再同他为难,忙劝道,“阿哥别急,为了这点事,倒急出病来,越发顺了他们的意了!”金荣苦了脸道,“三妹年纪还小,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且我们乡下人,与你们不同,前后错了一星半点,叫人家戳了脊梁骨骂。我娘又是个脸皮子薄的,要叫她知道这事,还不要急得吊颈子么?故而这事,我是万万忍不得了,要我忍,除非我死了!”冬园道,“阿哥别把死呀活的挂在嘴上,也不嫌晦气么?你别看我年岁轻,跟了我娘,也知道些人情世故。阿姐这事,就是放到外国去,也是一桩荒唐事,也难怪阿哥要跳脚。我要阿哥忍耐一些,不是要阿哥做那缩头的乌龟,其实这事还有些转圜的余地,只看阿哥自己肯不肯了。”说罢,有意无意之间,向金荣丢了个眼风。金荣也知她的意思,却有些为难,只支吾着道,“三妹的心思,我早知道了。只是五阿叔他……”话说了一半,却住了口。冬园道,“我知道阿哥顾忌我爹,我爹虽疼爱阿姐,可也没有为了疼她,闹得自己身败名裂的。如今阿姐还不曾闹出笑话来,他才是这样态度,要是真坏了事,不是我说我爹坏话,他这个人,万事只想着他自己,虽亲如儿女,也要摆一边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再瞧他是怎么个形景罢!阿哥若是肯信我,此刻你只装作万事不知,顺了他们的意思做事,最好叫爹教你些生意上场上的事,等你上了手,阿姐那边事情发作了,我再使个手腕,什么事也成了。如今我只问你的意思,你要是还恋着阿姐,或是看不上我,后头的话,也不必说了。”说这末一句时,心里不觉突突地跳,将头一低,只不敢看金荣的眼睛。金荣见冬园这几句话,说得很有些道理,便在心里想道,你别瞧她是个小孩子,倒很懂些事体。她性子又温柔,又肯与我周旋,比那春容不知强过几倍去!要真能将她换了春容,想来这日子还能好过一些。一面想,一面低头看冬园的脸,只见她脸上红了一片,愈显得娇嫩,心里也是一动,便向冬园笑道,“三妹问我的意思,那算是白问。我不过是个乡下人,能得着三妹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媳妇,我还有不愿的么?”说这话时,便去捉冬园的手,拉到怀里头,涎着脸,只是揉搓。冬园见他如此,愈发臊红了脸,忙将手一甩,假意嗔道,“阿哥做什么动手动脚的?叫别人瞧见了,可怎么说?”金荣笑道,“三妹要是怕人瞧见,今日也不来找我了。”冬园见他道破了机关,更有些不好意思,忙将身子一扭。金荣道,“我的心思,三妹也知道了。三妹只往下说,该怎么叫五阿叔转了念头呢?”冬园道,“阿哥不必心急,阿姐认得的这个人,本就是个留学生,不过几个月便要出洋的,到时候或是带了她走,或是把她丢在这里,此刻也难说。我原想着,她要是跟了那人,于我们的事,倒也有利。后来一想,她欺侮我,也算够了,我为什么倒要巴望她过好日子?她要是抖了起来,眼睛还能有别人么?倒是叫她跌一跤得好,也让她知道知道厉害。阿哥不知道,她认得的那一个人,原是由她一个同学手里头抢来的,她那位同学,我也认得,也是个厉害脚色。要叫她知道心上人,竟被自己的好朋友夺了去,这里头便有热闹瞧了!”金荣听了笑道,“三妹小小的年纪,倒是个有心思的,我往常竟是个睁眼瞎子,一点也看不出。三妹既有主意,我听你的便是。”冬园将眼皮一撩,望了金荣笑道,“阿哥既听我的话,我此刻要去公园里走一走,阿哥可愿不愿陪我去呢?”金荣道,“大白天的,我们去逛公园,不怕被她看见么?”冬园道,“你瞧,方才还那样大的火气,还说要回乡下去,立时便要走。此刻气消了,又怕起她来!”金荣笑道,“凡事总得当心一些,要是叫他们瞧见,坏了你的事,我也得不着好处。三妹若要见面,我倒有个好地方。”说罢,便凑过身去,在冬园耳朵旁说了一句话。冬园听了,满脸羞得通红,叫了一声“我不去”,便跑了出去。不想才跑到拐角处,迎面却撞上秋华。秋华见冬园一脸的喜色,便笑问她道,“三妹今日倒是高兴,方才和谁说话呢?可是姨娘在上头么?”一面说时,向楼上一望,恰看见金荣忙忙地将门关上。冬园因怕秋华看破机关,忙向她笑道,“不过一点钟,二阿姐怎么就回来了?”秋华道,“学联又组织闹运动,我懒怠去,便回来了。你今日倒回来得早,吃过中饭,就不见人影了。”冬园听了,只灿笑着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走了。秋华望了冬园的背影,不觉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老的小的,都不成个体统,这家里头,可就难待了。不如还是去找玫英,便是陪了她上外头游行,也比在家里头清醒些。”说罢,便向玫英挂了个电话。约在南市唐家湾碰头。秋华心想,这唐家湾一带,是小菜场云集的地方,很是破落的,怎么玫英倒往那样地方去呢?因急着要出门,便也不曾多想,叫了一辆黄包车,一直拉到南市。

一到唐家湾,只见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地上铺的青石砖,因年头久了,有些不平,才下了雨,踩在上头,泥水突突地向外头冒。秋华因怕弄脏了鞋袜,便不肯下车,叫黄包车夫将车子停在上街沿旁,站在车上,向四处望着,去寻玫英。不想没见着玫英,却在人堆之中,看见宋方城穿了一身旧中山装,将手在两个裤子口袋里插着,向这里走过来。秋华见了,远远地便向他招了招手,却见那宋方城虽也向秋华勾一勾头,一张脸却板得死死的,一点笑容也不见。秋华也不同他计较,见他走得近了,便问他道,“密斯特宋也在这里,我约了玫英在这里会面,密斯特宋可见着她了么?”宋方城点了一点头道,“正是密斯白叫我来的,她此刻在我家里头商议事情,嘱我引密斯孟过去。”秋华听说玫英在宋方城家里头,倒有些吃惊,然而对了宋方城,却不好多问,付了车资,便跟着宋方城走。秋华方才在黄包车上呆着,只觉这唐家湾人来人往,有些嘈杂罢了,此时在街上走着,见那路两边摆满了地摊,卖菜卖肉,卖鸡卖鱼,甚而买旧衣服的,擦鞋的,修煤油炉的,真正是五花八门。往来之人,都是贫苦百姓,也就不怎样讲究,提了只才杀的母鸡,便往人身上撞,撞着了人,他不赔罪,反要回过头来,瞪你几眼。秋华见了这形景,不免皱了眉头,提了裙子,只是躲闪。宋方城见了,只觉她做作,虽也有些不快活,当下却不曾说什么,低了头走路。

走了一会,在几栋矮房子面前停下,向秋华点了一点头,说了一句“到了”,径直便向里走。穿过一条窄弄堂,拐了一个弯,进到里头,先是一条过道。这过道本就窄挤,两旁边又堆满了东西,哪里能过得去人。且因没有窗户,透不进光,虽是大白天,却黑得不见五指,秋华见了,便有些为难。却见宋方城侧了身子,便往里头钻,秋华无法,只得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进去了。到了里头,西面是一个小小的天井,边上一个灶披间,此时里头无人,却把门敞开着,只见一个黑老鼠,由那井边上蹿出来,一个箭步,便往灶披间里跑。秋华见了,先是一吓,继而又是一阵恶心,忙闭了眼睛,不去看它。因见宋方城上了楼梯,忙跟了他上去,谁知那木头楼梯也有些不稳当,吱嘎吱嘎的作响,两旁又没有个扶手,秋华只得半摸半爬的,上到二楼,心里可有些叫苦不迭。正拿了一条帕子擦手,忽见西面屋子里,闪出来一个人,向她肩上一拍。秋华唬了一跳,抬眼一看,才知是玫英,皱了眉道,“方才我在下头,已吓得要跳脚了,这时候你又来作弄人!”玫英笑道,“怎么?你也见着下头那一位「密斯特黑」了么?我告诉你罢,这位「密斯特黑」,还是个进步青年呢,每回我们在这里商议事情,它总要旁听的。你是头一回来,它自然也要现一现真身,要不然,可不是冷待了贵客么?”秋华道,“好个小鬼头,我就知道你是存心作弄人,才约了我来这鬼地方……”说到这里,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宋方城,忙住了口。却不料这话早被宋方城听了个仔细,当下便冷笑了一声,向秋华道,“我家里破败,密斯孟这样的大小姐来了,自然呆不惯。然而要说这是「鬼地方」,也太过一些。殊不知我们几万万同胞,过得都是这样的生活,密斯孟便是住着金屋银屋,也不该看不起人!”秋华见他这一番话,很有些不中听,本要生气,转念一想,却觉这错一多半倒在自己,不该怪人家才是,便向宋方城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密斯特宋可别动气。”宋方城只闷哼了一声,也不待秋华解释,转身便走。

玫英见宋方城去了,才皱了眉头向秋华道,“你也真有些不当心,明知他最怕人说他穷,你偏说这样话!”秋华道,“我也是不留神,谁叫你一来便唬我一跳呢!且不说这个,我问你,你怎么跑到他家里来了?”玫英道,“我原约了他在学校里头会面的,谁知他说他母亲有事出去了,要他留在家里头看顾生意,脱不开身,我便过来了。”秋华道,“他家里还做着生意么?既是生意人,怎么过得这样贫苦?”玫英笑道,“你当做生意的,都是大买卖呢?不过是小生意罢了,你来的时候,没看见弄堂口摆了一个修钥匙、开锁头的小摊么?那便是他家的营生,也不要什么本钱,有手艺就成,只是生意有些清淡。我听他说,有时候连着几日也开不了张呢!靠这个糊口,是不能够,不过贴补贴补家用罢了。”秋华听了,将头点了一点道,“往常我只听说他家里头有些困难,竟不想是这样子形景。幸而密斯特宋是个有骨气的,人穷志不穷,比起我们这些在蜜罐子里头长起来的人,他真算不易了。”玫英道,“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平日里说话有些夹枪带棒的,我也不愿和他计较。”秋华道,“便是如此,你也好歹避些嫌疑,不该往人家家里跑。”玫英道,“我和宋之间,不必讲这些规矩,要像这样子避嫌,扭扭捏捏的,还怎样合作闹运动呢?”秋华笑道,“你这个人,见了那余先生,是那副羞答答的模样,如今又充起好汉来,什么也不避忌了。”玫英笑道,“爱情就讲究这点子神秘,你如今也算个中圣手了,你还不明白么?”话音才落,那宋方城却掀了帘子进来了,秋华本要答一句话,见他来了,忙住了口。

宋方城见自己来了,她二人忽然间止住了话头,便有些疑心,又想方才在门外,仿佛听见什么恋爱,什么圣手,像是玫英在说那孟秋华,想来因她在外头结交阔少,看不起我这穷小子的事,玫英也有些看不过去。她两个本就要好,若是玫英肯劝她,她未必不肯听的。照此说来,她的心意,也并非不能转圜。想到此间,面色不觉和缓了一些,对了秋华便是一望。秋华因见三人只管静默着,也觉有些尴尬,便向宋方城笑道,“我们一来,密斯特宋又要招待我们,又要看着前头生意,倒添了麻烦了。”宋方城道,“不麻烦,方才我已托了人,替我照看生意。我与密斯白要去开学生动员大会,密斯孟既来了,便同我们一道去罢。”秋华笑道,“我这样的人,只好算落伍分子罢了,怎么敢去参加你们的集会呢?”宋方城道,“这倒不碍事,动员大会,原就是面向大众的,什么人都可参加。密斯白还要演讲呢!”秋华听了,转头向玫英笑道,“了不得,你什么时候也成了个演说家了?”玫英笑道,“这样出风头的事,原是派给我阿姐的,谁知她是个没长性的,参加了几回运动,便说没劲。今天叫她来,她却说邀了什么俱乐部朋友,同我们那个表哥一道上游泳馆去,我也没法子,只得来替她。”秋华道,“密斯白同你们那位留洋的表哥,感情倒是要好。只是我瞧贵表哥,人品是很风流的,倒要叫密斯白多生个心眼才是。”玫英道,“这事很不用我们替她担忧。你别瞧我阿姐那个样子,像是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其实很有几分心计呢!她挑的人,再不肯含糊的,哪像你,温吞水似的,叫那黄……”一个「黄」字才出口,秋华忙扑上去捂她的嘴,又向她使眼色,玫英见了,也自悔失言,忙笑道,“不说这话了,如今时候还早,我请你们去凯司令喝咖啡罢。”宋方城道,“既到了我家,该我做东才是。前头有家小绍兴,还算干净,我请二位用些点心,倒是可以。”秋华听说宋方城请客,忙要推辞,玫英却向宋方城笑道,“我知道你,今天这一回客,若不叫你请,你心里必定不舒服,我们也不推辞,下回再由我做东便是。”宋方城见玫英几句话道破了他的心事,也不由一笑。

到了小绍兴,只见里头人山人海,差不多要满座,好不容易拣了一张桌子坐下,玫英做主,点了三碗小馄饨,一屉小笼馒头。宋方城见了,连说太少,还要加菜,玫英忙道,“我们是很熟的同学了,谁也不必客气,你要是客气,下回就不敢叫你请了。”宋方城听了,这才罢了。三人一面吃点心,一面谈话,不觉谈到那黄秋水,宋方城便道,“听说黄先生在杭州编报纸的时候,爱写古体诗,还作了几篇文言小说,因而才有个「才子」的名头。其实这些个教国文的老师,并没有什么本事,不过卖弄些文字机巧罢了。要论起那些个诗呀词的,只会消磨人的意志,如今正需要我们青年人斗争的时候,这样糟粕之言,很不该推崇,偏他在课堂上专爱讲古文,我一上他的课,便要头疼。”秋华听了,还不曾说话,玫英先就笑道,“呆子,你在秋华面前说黄先生的不是,可不要讨骂么?”宋方城道,“这是为什么缘故?我不懂。”玫英还要说时,却听秋华嗽了几声,转头向她一笑,便不说了。宋方城虽存了一个疑团在心里,却不好问,只得在心里头猜想。

一会吃完了点心,秋华因嫌吵闹,便说要走,才一站起身,旁边便有人候了上来,二人打了一个照面,谁知那人竟是在仙乐斯会过的那一位何富新。何富新见是秋华,忙就摘了帽子,点头一笑。秋华虽不喜这人,然而人家招呼了,也不好太拿架子,便也向何富新一笑,叫了一声密斯特何。何富新笑道,“近来我总是忙,本想去府上拜访的,也抽不出工夫,密斯孟可要见怪了。”秋华因急着要由这人潮之中,解脱出去,那何富新同她说话,她便有些不在意,只道,“密斯特何不必客气,日后再谈罢。”说罢,便出去了。玫英跟在她身后,追了秋华出来问道,“我倒瞧不出,你如今交友很是广阔,这样油头粉面的人物,你也认得。我倒要多嘴问一句,这人是谁呢?”秋华因有宋方城在,也不好将春容的事说出来,只含糊道,“不过是个朋友罢了。”宋方城本是个好记心的,那日虽只远远一见,却将何富新的长相,认了个清楚,方才见秋华同何富新客客气气谈话,便有几分不快,此时听到「朋友」两个字,心里更是吃酸,望了秋华,闷哼一声道,“到底是密斯孟的朋友,那一身打扮,阔气得很。只是这样一位有钱少爷,怎么也到小馆子里头吃饭呢?”秋华见他话音里头,愈发有些阴阳怪气,火气也未免上来了,便望了他道,“人家爱到哪里吃饭,便到哪里吃饭,密斯特宋有些管不着罢?”玫英忙劝道,“罢了,为这点事,又何必去研究。如今也不早了,我们该往会场赶才是,还在这里说闲话呢!”说罢,便去挽秋华的手,又催宋方城,二人这才不说话了,叫了三辆黄包车,便往会场去。

那动员会的会场本设在一所中学的会堂里头,因是在危亡的时刻,学生对于运动的事,热情很是高涨,虽是约定三点开会,才两点多钟,会场里头便挤满了人,围得个水泄不通。玫英几个被堵在外头,正有些心焦,忽见黄秋水由一道小门里头出来,秋华眼尖,一眼便认出他来,忙去推玫英。玫英经她一推,也望见了黄秋水,挤过去问道,“黄先生也来看动员会么?”黄秋水皱了眉头道,“原是你们余先生带了我来的,谁知这样子拥挤。我到了人多的地方,便要头疼,只得先走一步了。”玫英听说余君惠也来了,心里头一阵欢喜,忙问道,“余先生也来了,他此刻已在里头了么?”黄秋水点一点头道,“你们若要进去,由后门上到二楼,再由一道小门下来便是。”说罢,匆匆走了。秋华见那黄秋水只管同玫英交谈,连看也未曾看她一眼,心里便有些纳闷。此刻见他走了,那脚步不由自主,也跟了他去。宋方城唤了她几声,她竟像不曾听见似的。宋方城见了,望了秋华的背影,便是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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