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种感觉很奇怪,脑子里像是有两种意识,一个在告诉我应该再睡会,另一个却在尖叫着喊我起床。
妻子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起这么早?”
“唔,单位有事。”我含糊不清地回应。今天单位里有什么事吗?我一时想不起来,却几乎是下意识地这么回答了。我晕晕乎乎地披上外套跳下床,脚尖接触到冰凉的地板时忽的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妻子疑惑的目光投过来。
“大概是着凉了。”我扶了扶额,并没有发烧的迹象,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着凉了呢?我感觉自己并不能很清楚地操纵自己的意识,便摸索着走到客厅,给自己接了杯热水。那一瞬间,一阵剧烈的头痛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我眼前一黑,瘫倒在沙发上,险些打翻手里的杯子。耳边有什么声音在沙沙作响,像是电流经过的杂音,让我想起家里那台坏掉的收音机。我死死按住胀痛的太阳穴,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视线也慢慢恢复。当我放下水杯,狼狈地站起身时,忽然发现女儿站在我面前,挂着微笑在说些什么,但我耳边仍充斥着杂音,并没有听清楚。她看上去站在那儿有一会了,披着头发,抱着去年生日买给她的娃娃,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一件很开心的事。当耳边的杂音渐渐消失时,我听清了她的声音。
"就在这个周末怎么样?"
"什么?"我疑惑地望着她。跟着我感到空气中似乎出现了细微的扰动,面前的空间出现了一阵扭曲,客厅,水杯,孩子都因为这阵扭曲而变形。我以为是我的头晕又犯了,便继续揉着太阳穴。
"行,周末我有空一定带你去。"我听见自己这么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我的意识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她灿烂地笑了笑:“那就这么说定啦!”然后便兴奋地跑回房间。我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直到房门关闭发出“砰”的一声响才让我惊醒过来。我想起我曾答应她周末要带她去游乐园……可刚才那阵头晕又是怎么回事?我的脑袋又开始晕晕乎乎起来。我想和她谈谈,又担心这副摸样会吓到她,便草草洗了把脸,满腹疑惑地走出屋子。晨曦刚从直耸入云的高楼之间升起,深蓝色的玻璃反射着金色的阳光。街道两旁的香樟遮天蔽日,刻满沧桑的树根扎入黑色的土地里。正在晨光中苏醒的城市带着坚固的稳定感,与它们相比,方才那一瞬间的诡异经历像是流动的沙丘,显得那么虚幻与不真实。我在早春的微风中深吸了两口气,感觉头晕缓和了一些,便动身朝公交站台走去。
清晨的站台上人很少,一个年轻人低着头听着音乐,一个中年人提着一袋豆浆读着一份报纸。我站在那个中年人身边,探身望了望街道尽头。公交车还没来。我扫了扫中年人手里的报纸,他正在研究有关股市行情的部分。我想起我也买过几支股票,可最近都没怎么关注股市行情。这时那个中年人忽然开口说话了:“是啊,股市一直在跌,前段时间还能挣点钱来着,现在都快保不住本了。”他盯着报纸,头也没抬,自顾自地说道,“辛亏当初没有投太多钱。”
“对不起。”我疑惑地干咳一声,“你是在和我说话吗?”中年人翻过一页报纸,对我的发问置若罔闻:“没错,这事谁也说不准的——您听上去很有经验嘛,您买的是那支股?”
我茫然地四下环顾地,那中年人依然在对着空气聊他的股市,就像真的有什么人在那儿和他聊天似的。那个年轻人依然低着头玩他的手机,偶尔抬头看看公交来没来,对那个中年人的诡异行径视而不见。那种刚刚建立起的稳定感又摇摇欲坠,我的头又开始犯晕了。我上前两步按住他的肩:“你好,请问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中年人转头看了看我,话头戛然而止,表情像是凝固住了一般,看上去像一个发条用尽的玩偶。那阵细微的扰动开始扭曲着视线,那个中年人慢慢收起笑容,扭过头去,将报纸翻回第一页,重新开始阅读起来。这个过程看上去就像是......一场重启。
“早上好。”我试探着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他面无表情地对我点点头,仿佛我刚刚才站到他身边。
错觉,错觉。我按住发胀的太阳穴,不安地对自己说道。
这个早晨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
我贴着灰扑扑的玻璃,心烦意乱地坐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晨光正斜斜地照进车厢里。吊环在冷风中吱吱地晃动,挂着耳机的学生脚下打着急促的节拍,那个趴在窗前的孩子用手指敲击着玻璃面。这些单调而无意义的杂音混杂在一起汇成了一段古怪的音频,像是信号微弱的电台发出的细微的吟唱,显示出某种近似人工规划的规律。我感到精神渐渐变得恍惚,仿佛将要融入这段杂乱的音频里,变成它的一部分。一阵晃动把我扯回了现实。公交车在站台边缓缓停靠。我恍恍惚惚地随着人群挤下车,没留神撞到了一个披着风衣的年轻人,感觉像是撞到了一块钢铁。我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那年轻人却一动不动,好像刚刚只是被一只蚊子叮了一下。他看上去高高瘦瘦,戴着灰色的大兜帽,只露出半个下巴,苍白的嘴唇紧抿着,看着像是病了。
"抱歉。"我局促地向他道歉,"刚刚人太多了……"
"你不大对劲。"他生硬地打断我的话,上下打量着我,低声说道,"这不是规划内的事件。"
"什么?"我没听白。
"你不在规划内。"那年轻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两眼,四下环顾了一圈, "小心那些黑衣人。"他简短地说道,向后退了两步。视线出现了一阵剧烈的晃动,脚下的地面像是正在破碎。我伸手扶着路牌,摇摇晃晃地坐在了长椅上。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惶恐不安地揪着头发。视线慢慢恢复。公交车正在离站,人群正四下散开。街道上车水马龙,远方的高楼在薄雾后边若隐若现。那个年轻人不见了,一个提着收音机摇头晃脑的老人站在他站过的那块路牌下,就好像那个年轻人从未在这个站台上出现过。有意思,就像平行时空。我不明白他说的"规划"和"黑衣人"是什么意思,但我却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地方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哟,怎么了老孟,脸色不太好啊。"老大从单位走廊那头迎面走来,拍了拍我的肩,"病啦?"
"哪能啊,你看我年轻体壮的。"我勉强笑笑,"就是缺觉。"
"哦,这个好办,我可以给你批半天假,反正今天没啥事,回去休息休息。"
"免了。"我知道老大是在开玩笑,笑着摆摆手,"今天回去了下回您非得让我加双份班不可。"
"少贫嘴。"老大敲了敲我的脑袋,"没事就干活去,今天到了一批新规格的电梯设计图纸,一会去研究一下,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行,一会就去。" 犹豫了一会我又问到: "诶,老大,如果你看见有人对着空气说话,你会怎么想他?"
"这人准有神经病,还能怎么想?"老大扬了扬眉毛,"干活去干活去。"
"知道啦。"我愁眉苦脸地回应着,心情却忽然轻松起来。至少现在,生活仍走在正常的轨道上。
我哼着小调朝办公室去,走出老远发现老大仍呆站在原地,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个背影,我忽然想起了那个中年人。
"老大?"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老大背对着我挥了挥手,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