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局真的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先是大公子中毒,随后宁坤先生也服毒自杀……这些毒,究竟来自哪里?
再是在客栈里遇案,死了一个命官,问题是清空冒出的蹩脚的乳臭未干的小刺客和一个来历不明,“还魂重返人间”的发妻。仅仅这几天遇到的事情,看起来毫无关联,但又像藕断丝连……
木薄现在特别后悔她此刻身在龙城,而她还记得,她之所以身在这里的原因,一切的开端源于一个上寒远山的龙城人……
三月前
木薄的哥哥木宁带着寒远山的世家下山为寒远山城的百姓义诊去了。
寒远山城有多座山峰,其中最高大的那座叫做寒远山。医家世代住在寒远山,有时人们也用寒远山代指医家。因此这座城因一座山而名寒远山城,寒远山城的若干山峰终年积雪,地广人稀,说起寒远山城,只会让人想到寒冷孤苦,生活在寒远山城的普通百姓,更是艰辛。住在山下的百姓,还能以种地为生。而住在山上的人家,大雪封山的天要进山打猎,采草药,来维持生计。雪地路滑,摔倒受伤是常事,更有甚者坠崖丧命。哪怕不受伤,寒远山城湿冷,上了年纪,多数人都会得寒痹。
而医者仁心,从很久以前,身为六宫之一的医家,就开始组织寒远山城的世家下山去看望慰问百姓,免费看病,补给生活所需。他的哥哥,是当今的医家少主,自从父亲闭关就担此大任,原来还有她的母亲主持家务,她还可以做她的乡野丫头。自从三个月前,母亲去世,寒远山再无可主持家务之人,她不得不来。
木宁走后,木薄更快活了,依旧过着练武读书吃饭和平常一样的日子,唯一不同就是天天多了逗狐狸这一项日常。
过了好几日,寒远山上还是冷冷清清,一个求医的人都没有。
木薄伸了个懒腰,淡淡的说“怎么没人上寒宫找我看病?”
梻儿笑了笑,心里偷偷想“知道殿下您坐镇寒宫,当然没有人来找你看病了。”
可这一天。
寒远山上木薄刚刚摆了一盘棋,一个人自娱自乐的研究棋谱,下的正开心。
一个小厮跑来禀告,山下有人敲盘龙钟。
寒远山高耸,寒宫正殿在半山腰,离山下红门有一定的距离,为了防止子民们因为爬山而耽误病人病情,所以就靠敲钟鸣情。
敲钟也是极有讲究的,盘龙钟有一个大钟,四个小钟组成,四个小钟,不同的声音,每一钟声音代表不同的方位;敲钟次数代表以寒远山下的朱门为原点,几下代表几里。而大钟次数代表病情的严重程度,一共有五级。盘龙钟声音雄厚,整个寒远山和寒远山城的平坦的蘋城都能听到,就近的医家子弟会先赶过去进行援救,若有医家子弟接手救治会放黄色的信号弹,若是需要援手,则放红色的信号弹。
“谁这么没眼数,打扰本殿下的清净。”
虽然这么说,木薄还是把视野从棋盘上挪开,看着小厮,示意他说出病情缓急和病人所在方位。
“回意欢殿下,大钟五下,极重。没……没有方位。”
没有方位?莫非病人在山脚下?木薄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木薄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对小厮说:
“找个脚快的小厮下去看看,要快!如果有病人,接上来。”
小厮连忙跑去山下打探情况了。
木薄去换了医家的明净衣,一身白色的轻纱的紧身长衣,衣摆刚刚垂到鞋子上面,一双黑色的短靴,窄窄的袖口,轻便利落。把长头发全部盘到头顶,用一个藤木的簪子固定。面部再戴上针脚紧密的三层白色面纱。只露出两个美丽的大眼睛。
木薄推开门,看到来人,她愣了,是她的舅舅八公子颜知晚。
呵……她这个人,虽然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却也是旧相识了……
颜知晚也愣住了……这个用白纱布裹起来的是什么鬼……这么夸张吗?他很想伸出食指想去戳戳这个白色布裹着的小姑娘。
木薄一把把门关上了,颜知晚讪讪收回了伸出来的手。
过了一会,木薄开了门,换回了常衣。
她一开门对颜知晚行礼:“八公子。”
“起来吧!薄……意欢殿下……你可以称我舅舅。”
木薄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
“不知道八公子,为何而来,如果是来道歉的,就大可不必了。还敲了我们家盘龙钟五次!八公子可知,那是我们医家以钟传信的器物,岂是随便敲敲的玩物。”
“意欢殿下,你母亲的事,本公子……我……舅舅很抱歉……”
“整个偌大的龙城,从我母亲病了,没有人来看过她,即使她死了,没有人来吊唁她。你们知不知道,她是多么想回去,想落叶归根,想魂归故里,这些你知不知道。她在你们龙城人眼里,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和亲工具,从不过问的和亲工具。她唯一的弟弟,为了一点功名利禄,竟抛下她。”
听到最后,沉浸在痛苦。颜知晚才发现一把匕首悬在他额头正中间不远处,
“意欢殿下,我……”
“可我最恨的是,她的弟弟那么的无情,却是全龙城上下称赞的才德兼备的公子,造福一方百姓,即使他抛弃他的姐姐,我们寒远山恨不得,怨不得。所以说,八公子请回,您的出现,只会让我们这些人回忆起我母亲痛苦的一生。而我们不能怨,只能照收这份痛苦和不甘。”
“意欢殿下,请你冷静一些,舅舅知道你不想见我们,舅舅也知道你怨龙城。可确实有事要请医家帮忙。这件事非你们不可。”颜知晚从怀里那出来一个小薄本,递给了木薄。
“你有什么资格自称舅舅,又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叫你舅舅……”木薄这话一处,空气瞬间凝固,本就寒冷的寒远山更加冰冷,寒了颜知晚有所期待的心……
颜知晚的手僵在半空,收回去也不是,向前递更不是。
木薄还是恨恨的,极其不情愿接过了小薄本。随便翻翻,“啪”的一下合上。
“这脉案谁的?有很明显的中毒迹象,八公子来寒远山原来不是道歉的,原来是想让医家救这个人。”
“是……已经救了七八日,但是大公子没有任何好转。”
“大公子……”木薄把脉案还给颜知晚,进屋去拿了笔和墨,写了什么,叠了起来,出门就喊小六,小六。
颜知晚坐在那看木薄忙来忙去,觉得她真是好看,很像姐姐,又比姐姐更好看。
小六从不知哪个角落跑了出来,木薄把信交给他。
“送去少主那,去吧”
颜知晚吃了一惊,居然要送去给木瓷朗,木瓷朗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等到木瓷朗回信,再收拾收拾,制定方案,估计八公子要命丧黄泉了。
小六接过信,放在怀里,就翻墙出去了。刚翻过去墙就传来一声“啪…”
木薄骂了一声蠢,就进屋坐在了桌子前,研究她的棋。
气氛好像缓和一点,颜知晚笑着扶了扶额,小心翼翼随木薄进了屋。书房熏着淡淡的熏香,很好闻。颜知晚坐在木薄对面,看着她下棋。
“可是意欢殿下,我们还收拾收拾走了吧,去龙城还要两个时辰。
“不,一切等少主定夺。不过我跟少主讲了,不建议去救。要是少主决定去救,他去龙城就可。或者少主要请宫主出山,我便会请。不过我觉得宫主不太可能出山。小姑姑和小叔叔也可。”
颜知晚心口有点闷闷的。在她的口里,在她的眼里,他不过是八公子。她的孪生哥哥不过是少主,她的生父不过是宫主。无丝毫个人感情,不愧是龙城流传在民间那个冷心冷面的玲珑人皮面具。
“可是,意欢殿下,寒远山离龙城最近,如果你立马就和舅舅走,大公子才更有希望得救啊。”
“我早已不问医家的事,而且医家必须救了所有人吗?医家救不了他,也不想救。八公子以为我那同胎的哥哥比我对龙城的恨少吗?医家自古出圣人,可我不想做这个圣人。医家就是被大爱和苍生绑架了太久,以至于都忘了怎么反抗了。”
“可是……”
“七八日了!经手了七八位大夫,各位大夫治疗方案不同,恐怕会有药物相克,不光要清毒,还要纠正原有药物的相克。赶过去还要两个时辰,感觉恐怕撑不了那么久。万一一去,大公子不测,医家还是不要担负这样的责任了,医家也很忙,少主要管自己的子民,我还要替少主主持寒宫。再说七八日了……也……”
颜知晚还想说着什么,但是却见懒洋洋的木薄突然睁大了眼睛。
“不对……七八日了……奕冉呢?”
“奕公子去调查毒的来源。”
“果然,他也觉得不对。七八日了,若是急性的,怕是早就不大好了。若是慢性的,若不是长久的下毒,一次就那么点的剂量,怎会立即中毒,再说慢性毒怎么可能出现急性发作的症状。”
木薄也不管颜知晚能不能听懂,便自言自语似说着:
“果然,还是值得去一趟的。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鬼玩意。”
木宁那边,他正看着医书,忽然窗户大开。从窗口飞出来一把短的小飞刀,死死钉在木宁身后的墙上。
木宁猛的一回头,发现小飞刀上有一封信。木宁站起来,走到窗口,没人任何人的身影。他走到小刀的地方,把小刀从墙上拔出来。他拆开信,发现信上是熟悉的木薄的字迹。
看完信,他皱紧的眉迟迟没有松开。确实和木薄说的一样,他对龙城、对高台上那些虚伪的脸的怨恨并不比木薄的少,可他是寒宫的少主,早就没有了任性的资格。
何况,他们医家,不是已经被天下苍生绑架太久了。
他铺开纸,提起笔,写了要嘱咐木薄的事情。写完以后,他把陆瑾叫了进来。
“眠夕,进来一下。”
“怎么了?少主。”
“去把这封信送到意欢殿下那,再陪着她去龙城,告诉她寒宫的事务暂时由怀佑打理吧,让她务必下山去龙城,这事没其他商量。去吧”
等到陆瑾走后,木宁拿着飞刀细细打量,可惜,这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飞刀,没有任何标记,大概是妹妹的亲卫的吧。
木宁知道,如今木薄这么疯魔,还是和他有关的。
全寒远山的人都以为是木薄不学无术,胡作非为,但不知都是他逼的。
是啊,虽然生性凉薄,但也曾经高洁动人,却在十四岁时,在听到寒远山的流言蜚语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而后更加乖张叛逆。
对外宣称的龙凤胎的妹妹,到底是不是他妹妹……
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兄妹俩变成这样,互相猜忌。或许他把她许给陆瑾的时候,把奕冉赶下山,就使他们兄妹离心了吧。
他永远记得,那天木薄看他的眼神里有愤怒,有质疑,有不可思议。
是啊,人称寒远山第一小白兔的木宁竟然做了赶同门下山的丑事。
是啊,木薄心心念念的奕冉可是当年除了家人和怀佑以外唯一跟木薄说话的人。即使闹成如此,也是现在木薄唯一的一道光。虽然两人都说了狠话,此生不见,但是木宁知道,奕冉还会悄悄的来看她,而木薄依旧喜欢在她和奕冉说第一句话的那树下看书下棋发呆。
他和他的妹妹,六岁那年遇到了上寒远山学医术的义兄奕冉。木薄从小就赖着奕冉,九岁奕冉也脾气极好,不嫌小木薄黏人,天天带着她。木薄那一身武功都是他教的,她的贴身武器也是奕冉送的。
是不是终究都是他错了,用他妹妹的幸福,留一个不该留在寒远山的人……
陆瑾只用了半个时辰赶到了寒宫,一进正殿,八公子正在正殿踱来踱去,而木薄完全没见身影。
陆瑾拜见颜知晚,问意欢殿下呢。
颜知晚朝连廊的书房那指了指,只见小姑娘用书摆成了阶梯,准备够最高最厚的那本书。
陆瑾搂着木薄的腰,把木薄抱了下来。放在地下,把书推到一边,踮着脚,抻着腰,帮木薄把书拿了下来。
“陆公子……请自重”木薄板着脸。接住陆瑾递过来的书,把撑开挡住了羞红的脸。
虽然外面说木薄和陆瑾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真真正正陪着她的只有奕冉。
陆瑾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唐突了,对木薄作揖,把怀里的信给她。
木薄打开信,信上说此事关于大公子,不可怠慢,怕是跟毒家有关,虽妹妹早已不问医家世事,但父亲姑姑叔叔年岁已高。不便舟车劳顿,请妹妹跑一趟。只求保命即可,剩下的为兄来办。
“少主果然是少主,果然孝顺,安排的妥妥当当,不亏是寒宫的好少当家,寒远山的好少主,宫主的好儿子,我的好哥哥。”木薄冷冷咬出来这几句话。
保命即可……保命即可……她一个医家废柴,保命这个要求真的是不偏不倚,刚刚好。
陆瑾看木薄读信的凝重表情,就知道她不想去,便笑着对她说
“意欢殿下,少主说寒宫暂且由怀佑公子打理,臣陪殿下下山到龙城,臣会为殿下排忧解难,护殿下周全,请殿下放心。”
“希望你能配得上你刚才说的话。”木薄冷冷瞅了陆瑾一眼,撇下一句话。
木薄合上信,长长的叹了口气。把信往桌上一放,准备出门。
“殿下,去哪啊?”
木薄内心像一只蔫了吧唧的兔子,勉强维持高冷的样子。“请八公子,陆公子早休息,明天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