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姐喜欢吃糖葫芦？”
“不是，我记得小时候你怕药苦，我便每次都给你吃一颗蜜饯，但其实，还有比蜜饯更甜更好吃的东西。”松月轻声细语，摇首说道：“我去给你买。”
掌心的温度消失，桃粉裙装的少女走向小贩认真地挑选着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果按大小排列穿在竹签子上，外面裹着晶莹透明的糖稀，煞是诱人，入口酸甜香脆，确实比粘牙甜糯的蜜饯美味。
“月姐姐，你也吃啊。”裴玮先尝了一口，就把糖葫芦递到松月眼前。
松月嘴小，只吃了一半，就抿住了嘴，裴玮眨眨眼，调皮地把另一半塞进口中，唇齿留香，恰是如此。
民间小吃多种多样，虽然不比宫里的珍馐美味，饕餮大餐，却也独有风味。煎白肠、皂儿糕、粉羹、馓子、春卷、丁香馄饨、银丝冷陶有数十种。
街宽巷深，自然不止有吃食，做工精致的珠钗首饰，飘逸俊采的诗词书画，还有念念有词的算命术士……
他们玩的很尽兴，松月还给俊俏的少年郎挑了件天蓝的广袖长衫，交领和袖边都有云纹刺绣，腰带处银丝暗嵌，玉冠束发后，既儒雅又不显沉闷，很适合年纪十二就已经将近七尺之高的裴玮。
换上新装的裴玮眼睛闪闪发光，清秀俊逸的让人转不开眼，默默注视着他的松月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圣人言‘君子之道：书养十气’，我们去挑些书吧。”松月转身走出店里，后跟着的裴玮自如的牵起她的手。
“《大学》《中庸》《孟子》《春秋》还有这几本，我们都要了。”卖书的是个挺和善的老头，不仅没讲价还价，临走时还嘱咐说：“这位小相公可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让小娘子跟着享福啊。”闹了裴玮一个大红脸。
中途路过一家气势恢宏，门庭若市的酒店，其名天香楼，菜品的香味竟能传到街上来，好巧不巧，松月抬头一看，正好看见那位跋扈的九皇子。
裴玮也是看到了的，然而时至今日，他已经明白，尽管有着血缘关系，但他绝不属于皇族子弟。
“月姐姐想进去吗？”他看着松月望向三楼靠窗雅座，以为她想进天香楼。
“我只是看看，我们走吧。”松月确实只是看看，她转头走去，毫不留恋。
裴玮却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九皇子与他楼上楼下，楼内楼外，若是，若是他也受父皇宠爱，他就能带松月……罢了，他目视前方，有了她，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日色渐平西，晚霞映青空。
“月姐姐，我们要回去吗？宫门快关了。”裴玮望着宫门方向，大街小巷已有人挂起了灯笼，暗淡晕黄的光只照亮了几块青石板。
“小玮想回去吗？”
回去那个阴暗，惨淡，冷寂的宫殿？还是无人问津，近似冷宫的小院？
“这里有清风明月，安静恬和，裴玮不想回去。”
“那我们就不回去，今日宫门关了，明日也会开的。”松月肯定道，久违的山野木林，比毫无人气的皇宫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我们住哪？清风明月固然好，可是夏日蚊虫叮咬也是难耐。”裴玮想着他们可能会住客栈，非豪华但可居之。
松月却踮起脚来点点他的鼻子，俏皮道：“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你不用担心蚊子咬你，我自有办法。”
不同于午时的燥热，夏夜里，淙淙泉声应和着啾啾鸟鸣，明月淡云，空山练静，花草馨香，一派祥美。
“真美。”裴玮情不自禁感叹道，他从未见过这样阔大静谧的景色，原来是这样好看。
“自然之境永远是最美的。”松月闭着眼舒了一口气。
在这夜里，在这山里，没有蚊子来吸血，自是因为她用了法力，不然蚊子可以凭自己一己之力毁掉这份安静。
“月姐姐，今日也是你的生辰，你有想要的礼物吗？”裴玮侧过身一手撑着头问道。
“嗯……”松月没想到裴玮这时问她，每年今日，他都是给松月绾发，洗脚来作她的礼物，故而她沉吟一会儿，才说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她作为一只日日听佛经禅理的梦妖，对身外之物从不看重。
“哦。”裴玮眼神黯了下去，松月没有想要的，那他送的礼物她会喜欢吗？
他从内衬里掏出一个琼枝玉叶单流苏的银步摇，暗夜里散发着淡淡流光，说道：“我娘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她逝世时把身上唯一值钱的步摇留给了我，我饿得要死时也没想过要把它拿出来，今日，我想把它送给月姐姐做礼物，希，希望月姐姐喜欢。”羞涩的少年脸红了，那双眼睛奕奕有光，充满了活力，掩盖了眼底的悲伤。
松月心思一动，她看到他眼里的璀璨，浅笑着接过那支做工一般但已经饱含了少年最珍贵心意的步摇，启齿道：“小玮帮我戴上吧。”
于是少年就小心的替她簪上，松月才发现牵了了多年的手此时已是骨节分明，莹莹如玉了，不知不觉，裴玮已经长了这么大，距他双十年华愈发近了。
少年猝不及防的蒙住她的双眼，笑意涣涣：“月姐姐，我还要送你一个更美的礼物，闭上眼睛，不许偷看哦！”
裴玮知道松月不会偷偷睁眼，他便解下外挂的大氅跑去河边，零散的萤火虫微光飞舞，他上蹿下跳的用大氅捉了许多，才急急忙忙的跑回松月身边。
“1，2，3你看！”随着少年兴奋的声音，松月缓缓睁眼。
有风拂动她的发丝，霎那，流萤漫天，绿色的爝火，似精灵一样轻盈跳动在空中，四散而去，留下一瞬间的悸动，少年急促地喘息响在耳畔，还有剧烈迸动的心跳。
“真美……”她这样说，可是，是谁呢？是谁也曾这样怀一腔热情给她带来萤色四乱呢？
少女的脸似娇花照水，眼瞳如静潭落月，风起扶摇，她衣袂飘飘，像洛神甄宓，美得惊心动魄，他看呆了，连呼吸都不自觉放慢，松月真好看，他脑中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谢谢你，小玮，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美。”松月专注看他，真挚诚心。
“月姐姐……松月，遇到你后，每一天发生的事情，都很美，我才要说谢谢你。”说出的话都带着炙热的火气，明明没有铄石流金，可为什么身体却在发烫？
一夜清凉，一夜安眠。
次日，裴玮先睁开的眼，朝阳徐徐慢慢地爬着山，熟睡的松月乌丝都有几分金色。
他被枕着的手臂已发麻了，但他怕动一下惊醒松月，便忍着，看朝露从翠叶上摔落，还有的被微风吹散了。
渐近卯时，松月才悠悠转醒，听到身旁某人肚子咕咕叫了。
“饿了？”她把头撑起来，拍拍裴玮的肚子。
“嗯。”裴玮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的饭量一直都大。
“洗漱完了，跟着月姐姐去吃了早食吧。”
就着清泉，他们洗了脸，刷了牙，松月从倒影里看到昨夜的那支银步摇，美则美矣，只是她如今还是脸蛋稚嫩，配不起来这只步摇。
她借口会被人觊觎收了起来，当然，这步摇着实有些招摇了。
吃了一屉水晶包子和几碗浓粥，裴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松月便带着他去找回宫的路，其实就是出宫使用的障眼法。
此时，文官武官都去上朝，松月便和裴玮躲了一阵，浩浩荡荡的人群里闪过一个熟悉的人。
太医令？不，这人黑色长髯，面目严肃，不怒而威，穿着紫袍朝服，上绣仙鹤，步履沉定，是太医令的儿子？居然还是一品官！
不知有意无意松月看见他往他们藏着的这里瞟了一眼，是在看裴玮吗？
待到众官都走完以后，松月才出来，她低声叮嘱裴玮勿出声闭着眼睛跟她走，行至一僻静处，正要用法，远处走来一人。
慌忙间，她把裴玮先送进了宫，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正好转身向他走来。
“是你？”×2
人到近前，松月认出以前宫门处的侍卫梁禹绩，其人相貌英俊，一股正气，待她们这些身份低贱的宫人不错，梁禹绩也认出这个粉面含春的小姑娘就是松月。
“你在这里作甚？大清早的就跑出宫来。”梁禹绩放下了按刀的手，疑惑的问道。
“十四皇子发高烧，我去太医署没有太医肯开方子，只好跑出宫来找些药解燃眉之急。”松月脸不红心不跳，随手扯了个谎，还让他看了看手上的包裹。
“这样啊，那，那你吃早饭了吗？”梁禹绩从衣中掏出些碎银子，道：“若没吃的话，此时还能去买些，别饿着了。”
松月摇摇头，她不缺银子：“多谢梁侍卫，松月无功不受禄，这钱你收着吧。”她婉拒。
梁禹绩却没把钱收回去，他强硬的把钱塞到松月怀里，就像=向宫门走去，走时还说：“我知你在宫里过得辛苦，这是我的心意，月姑娘别嫌弃。”
松月想还回去，却不想在这里拉拉扯扯，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好谢道：“多谢梁侍卫。”
梁禹绩走了几步，感受到空气中一股少女独特的清香在慢慢散去，他今年十六，月姑娘十三，再过几年，他就跟月姑娘表明心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