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主还得意洋洋,仿佛自己为整个皇室都出了一口恶气,大声道:“嫦乘公主刘……”
常一打断她:“名字不重要,嫦乘公主母亲是连宁宫的悦贵妃吧?”
松月心中已知道,这位公主死罪不可免,家族怕是也要毁于一旦,垂下眼心中为她叹一声,就此罢了。
“你可是心软?”连少钦换了个坐姿,大袖一摆,已有几分睡意,但是嗓音并不显困倦,清越如碎冰。
“月儿是在感慨她的无知与莽撞。”松月也换了个坐姿,斜对着连少钦,这样养眼又舒服。
连少钦正好看见了她上身破了的锦衣,细碎的棉絮露出来,衬得她有几分凄惨。
“既是染了风寒,便坐里一些。”
松月听话的往里坐坐,雪地里的公主们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不去指认谁打过你?”主位上的男子问道。
“事已至此,既然有了出头鸟,那便杀鸡儆猴就好。”其实松月也担心连少钦自己惩罚那么多公主,树敌过甚。
连少钦像是看透她内心所想,眼睫微动,淡然道:“皇室本就仇恨于我,且圣上公主众多,死几个也不会有人在乎。”
松月暗自一惊,他竟是想让她们死,继而又想到连少钦并不在乎树敌过多这件事情,想必一开始就想到了自己的结局,顿时悲从中来,五味繁杂,不知该是何感想。
连少钦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对公主们有怜惜之情,朝外吩咐道:“除嫦乘公主外,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是,不过九千岁大人,嫦乘公主要如何处置?”常一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踟蹰不定,真要做这么绝吗?
“公主既然想去例竟门看看,不如遂了她的意,顺便邀请上礼部尚书一家。”连少钦说出的话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他自己反而笑起来,好像这是他今天最开心的时刻。
松月第一次看到连少钦这样的笑,冷漠,嗜血,仿佛在温柔地推你下地狱,她心里陡然闪过一个猜测,却不敢确认,不敢深想。
“是!”轿子外的常一领了命,冷眼看着不可置信,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嫦乘公主。
“你们要做什么?本公主可是爹爹亲封的!母妃又是贵妃,外公乃礼部尚书,我看你们谁敢动我,谁敢!”
松月已经对她的蠢感到厌恶,连少钦察觉到了,也不再问松月,直接吩咐侍从起轿回宫,松月看了看软榻前的小桌上还有许多奏折,心里后悔自己这一趟怕是耽误了他不少时间。
“以后你就不用回公主坊了。”轿子稳稳地离地,松月诧异地抬头,公主的大喊已经渐渐远去,她心里却还满是疑问。
“为什么?”虽然这确实是她的目的,可进展如此之快且没有缘由还是让她感觉惊奇。
“怎么,你还想继续回去被人打?”连少钦随手拿过一个奏折,翻看起来。
松月自知经此一事公主坊里没有人会再敢打她,连少钦这样做肯定还有其他原因,但是他不说,那她便不多问,反正目的已经达成了。
连少钦随口一说本是想逗弄松月一下,只可惜松月很明显一脸不信,却不说一句话,他便直接说了原因。
“你在轿中可有闻到冷香?”
“确有,清冽冷彻,却有扑鼻香气,在暖炉熏香的轿子里很特别。”此刻的轿子里那冷香也是存在的。
“那你可曾闻到暖香?”连少钦狭长凤眼瞥向松月,继续问道。
“不曾。”松月摇摇头,想着这两种香气之间的联系。
“那冷香源自我,暖香源自你,我自幼体寒,故身带冷香,冷暖二香正如阴阳,相互抑制又相互联系。”连少钦总是以最简短的话来解释事情。
松月知道但凡为妖,身上总免不了带些气味,她既为梦妖,气味便随梦主喜好而定,没想到她这所谓‘暖香’还能驱寒。
“那我怎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香气?”松月抬起袖子闻了闻,她自己确实闻不到。
“暖香正如花花蕊蕊,灿然满树,香气浓郁却不俗气,可使得风软寒轻,香融玉暖。”连少钦罕见地认真解释了一番。
松月听着他清冷的声音竟也软暖一些,好听又迷人,不禁脱口而出道:“那九千岁让我留下来是因了冷暖香,相生相克?”
见连少钦颔首不语,她接着问道:“那月儿住哪里?”
“昌德宫。”
松月本想再问,却见连少钦已经阖了眼,显然是困倦了,她无意打扰,默默坐着,等着轿子停下来。
听着风雪霏霏之声,松月莫名想起一段对话,是一个春江暖水一样的温润男声和一个清灵女声在说话。
那女声笑语晏晏道:“我今日看了一本好书,名叫《石头记》。”
男声似乎在做其他事,随意问道:“那书是讲什么的?”
女声话里的笑意更增一点,说道:“我才看了一点,应该是讲男女情爱的,怎么,你也想看?”
“不看,情欲之事,小僧不感兴趣。”男声不为所动。
“真是个榆木脑袋。”女声嗔骂一声,自顾自地说道:“那书里有对痴情男女,女子身上带着冷香,就问那男子有没有暖香来配……喂,榆木脑袋,本姑奶奶问你,本姑奶奶有着暖香,你可有冷香来配?”
“……”
那男声回答了什么呢,松月迷迷糊糊地想着,时间太过久远,她已经忘记了。
轿子停时,好像呼呼的风声也止住了,连少钦和松月一前一后下了桥子,早已有人撑了伞在外面等着。
昌德宫里也都是暖炉,还熏着好闻的香,进门就像跨了两季,从冬雪到春阳,宫里确实很大,摆设却不是很奢侈,从书房到卧室一应俱全,家具都是上好的檀木,服侍的宫人很少,几乎没有,松月没想到,连少钦权势滔天,竟然这样节俭。
“更衣。”松月回头看,门已经被合上,连少钦八尺大高个就站在她身后。
“更衣?宫女呢?”松月环顾一周发现果然除了外面那几个守夜的,诺大的昌德宫竟然没有在内室服侍的人。
“清净。”连少钦转角进了落地大理石屏风后,那样子似乎在让松月给他更衣。
松月也不介意,她一边走过去,一边打开了话匣子:“月儿还以为九千岁大人生活奢靡,起居都有无数人侍候。”
“人是世上最恶心的东西,多之无用。”连少钦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张开双臂,暗红的宽袖朝服垂至膝处,配上这样一张眉如远山,鼻若悬胆的阴柔面貌,更显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