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去《西岭早报》算不错了,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去成的呢。他在外面包了一个二奶,但这个二奶却不是一个什么好货,她又偷偷找了一个男的做二爷。黄一川发现后,就要与这个二奶断绝往来。二奶急了,因为断绝往来后她就没有经济来源了,于是她就与她包养的二爷合谋将黄一川绑架了,要他赔偿50万元青春损失费。黄一川哪里拿得出这笔钱来?那个二奶和二爷却不管这么多,他们觉得既然已构成绑架罪了,如果将黄一川放出去,他们就难逃法网。于是便一不做,二不休,竟合谋要将黄一川杀死。他俩将黄一川全身用胶布捆扎得结结实实,嘴巴也用胶布封了,只剩下一个鼻子出气。然后将捆得像一个粽子似的黄一川塞进编织袋里,半夜里叫来一辆的士,把黄一川往的士后备厢一塞,准备将他弄到河边,然后在他身上捆绑一个石头一同扔进河里。幸亏那位的哥很警惕,他觉察到编织袋里似乎装着一个人。于是他在半路上故意将一辆电摩托撞了一下,然后又跟电摩托车主吵起来。电摩托车主一气之下拨了交警的电话,交警赶到后,的哥朝交警使眼色,说乘客装了重要的东西要赶路,警察会意,叫他打开后备厢检查,事情就完全败露了。这算是咱们报社里出的家丑,社领导一方面想办法将这事压了下去,一方面也对黄一川进行了辞退处理。”
郁远达觉得这事太具传奇色彩了,不禁又感叹了几句。他突然想起孟纪文上次要求贺子墨打听白玉砚下落的事,便问贺子墨:“孟书记最近有没有向你问起白玉砚的事?”
贺子墨说:“上次他秘书问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问了。”
郁远达松了一口气:“没问更好,你暂时还是别透露白玉砚的消息。”
给贺子墨打完电话,郁远达就没事了,但他故意拖延时间,不急着去会见黄一川。期间杨庆祝打了好几个电话,说他们都已到了南溪宾馆,准备开始晚餐了。郁远达这才装作刚处理完一件重要事情一样,急匆匆地赶到南溪宾馆。
上楼梯时,郁远达遇到了莫小琪,莫小琪笑着问:“郁县长是陪哪位客人呀,在哪个包厢您知道不?”
“是省城来了一个记者,搞批评报道,邢书记要我和杨部长一起陪一下这个记者。”郁远达没有说是杨庆祝求他帮的这个忙。说邢贺华要他出面的,这既给了杨庆祝的面子,也给了自己的面子。
“哦,那在杏花包厢,他们已到了。”莫小琪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然后压低声音说,“记者就朱大保被打伤变疯的事来搞一下批评报道,您觉得不行吗?”
郁远达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莫小琪会如此直接地问这样的问题,但他弄不清楚她内心真实的想法,于是便避实就虚地说:“南溪如果经常被媒体搞批评报道,在外面的形象就会很差呀。”
“没想到您也是这种语气呀,您这是真心话还是假话呀?我都觉得此事要好好报道一下,替朱大保出口气,也替您出口气。难道您不觉得朱大保被打也是扫了您面子吗?”莫小琪说话时眼睛直盯着郁远达,郁远达竟不敢与她对视。
莫小琪的话让郁远达有些不知所措,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是一言难尽呀。对了,你考试的事怎么样了?书看完了吗?”
见郁远达转了话题,莫小琪也不再提那事,说:“书还只看了部分,每天搞完接待后,回到家里啥都不想做了。但是只要我一拿起你给我买的书籍,我就对自己说,要好好看书,别辜负了郁县长的一片好心呀。”
“呵呵,你这么说来,好像是为了我考似的。”
“为你考不行吗?”莫小琪说这话时眼睛又直视着郁远达,郁远达正考虑怎么接话,她又说道,“只要能考上,为谁考都行呀,呵呵。”
郁远达觉得莫小琪今天说话总有些怪怪的,那种调皮里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他正想细细回味一下,杨庆祝的电话又打进来了,郁远达接了电话,装成很急的样子说:“来了,来了,我已到宾馆了。”
莫小琪站在一旁说:“那您快去吧。少喝些酒,跟那些人喝太多了酒没啥意思。我等下过来看看。”
郁远达笑道:“你自己说跟这些人在一起没意思,你就别过来了吧。如果没有重要接待任务,你还是早点回家看书吧。”
说完这番话,郁远达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平常跟莫小琪都是随便开玩笑的,今天怎么两人都很认真地关心起对方来了?想了想,郁远达觉得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便讪笑了一下。
郁远达进了包厢,杨庆祝很客气地站起来迎接,宣传部其他的人也站了起来,就只黄一川稳稳地坐在那里,只朝郁远达看了一眼。郁远达心里想:这个黄一川好大的架子,难怪贺子墨不喜欢他,换成自己也不会喜欢他。
杨庆祝向黄一川介绍郁远达:“这位是我们县的郁县长,也是从省城下来,我想你们省城的人有共同语言,就请郁县长来一同陪陪你。”然后又指着黄一川说,这位是黄大记者。
郁远达说:“黄总是省城的大老总,大记者,我们是南溪县的一介布衣,怎么能与黄总比呀,呵呵。”
黄一川听说是县长,他也拿不准到底是正县长还是副县长,于是立即站了起来,很客气地伸过手与郁远达握了握,连连说:“久仰,久仰。”
郁远达担心黄一川误以为他是正县长,到半途中才发现他原是副县长,那就会显得很尴尬,于是他就主动自我介绍:“我是从省委党校下来,分管环保等方面的副县长。”郁远达亮出自己是分管环保工作的,实际是暗示他已知道对方要采访的内容。
果然,听见郁远达说是副县长,而且正是自己所要采访的对象,黄一川就将身子挺了挺。黄一川长得很瘦小,坐在他右边的郁远达身材高大挺拔,左边的杨庆祝胖墩墩的,黄一川夹在中间就像一块汉堡包里面的一片薄蔬菜。估计黄一川也感到了夹在中间很不自然,于是他不断地挺身子。按照礼仪习惯,原本是黄一川那位置是主人座,该杨庆祝坐的。杨庆祝为了表示客气,便按照南溪一般都将客人安排在主人座的习惯,硬要黄一川坐在了那里。
待郁远达坐定,杨庆祝就拿郁远达刚才自我介绍是副县长开起了玩笑:“郁县长刚才说自己是副县长,我想了一个故事。有位刘姓副县长参加一个晚宴,晚宴主人介绍他时说:这位是刘副县长。过了一会儿,主人走到刘副县长身边来敬酒。刘副县长就压低声音对主人说:你介绍我时,将那个副字去掉,你就会死人呀?”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郁远达笑着对黄一川说:“黄总,杨部长这是变相暗示我自我介绍时要一定加上那个副字。”
郁远达原本只是打趣罢了,但杨庆祝却非常认真地连连否定:“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这时正好服务员递上了菜谱,才给杨庆祝解了围。杨庆祝将菜谱递给黄一川,说:“黄总,我们不知道您的口味,就请您亲自点。”
黄一川也不接菜单,随口就报了香葱煎蛋、家常豆腐和水煮香菜,其他的荤菜一个也没有点。郁远达就开玩笑说:“黄总也太为南溪县节约了吧,就只点这几个素菜呀。到时传出来别人都说南溪人小气,招待客人连一个荤菜都没有呢。”
黄一川笑了笑说:“你们可以点些荤菜,我是习惯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郁远达很是吃惊,没想到黄一川在饮食方面竟有这个怪癖,他便假装很好奇地问:“黄总别不是信佛吧,所以戒了五味和荤腥?”
“没有,没有。”黄一川连连否定,“我是党员,唯物论者。”
“你看我多糊涂。像黄总这样的精英人士应该是我党的,别的党做梦都别想得到。”郁远达亦庄亦谐地说。
黄一川故作谦虚地说:“哪里谈得上精英人士。在座的各位才是精英人士呢,除了我。我当年在《西岭日报》工作,肯定要入党了。”
郁远达故意装糊涂:“怎么黄总嫌《西岭日报》不好,跳槽了?”他想着黄一川被日报开除的事,以为刚才这句话肯定会令黄一川很尴尬,没料到黄一川很是淡定地说:“《西岭日报》是机关报,在体制内有他的优越感;《西岭早报》是市民报,但它的影响力非常大,在我们省已经完全盖过《西岭日报》了。”
郁远达心里很清楚,《西岭早报》在省城的影响确实要大些,但在偏远的地市县区,由于《西岭早报》发行量较少,覆盖面不大,《西岭日报》凭着其机关报优势,影响力远远要大于《西岭早报》。在党政机关,《西岭早报》的影响力根本无法与《西岭日报》相比。
郁远达显得非常敬佩地说:“黄总敢于从机关报跳槽出来,这份勇气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黄一川接过话说:“当时确实思考了许久,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但跳出来后才发现,《西岭早报》其实是真正做新闻的地方。我也不是出来了就说《西岭日报》的不是,在《西岭日报》当记者是做老爷,下去搞个采访必须要宣传部门陪同。有时到村里搞个采访,县里、乡里加加村里的陪同人员加起来就有十多个人。这哪里像什么采访?简直像是官老爷下来视察。这样的采访能弄到真正的新闻吗?肯定弄不到,弄到的也只是下面早就准备好的汇报材料。在《西岭早报》则不同,我们下来采访根本不会跟宣传部门打招呼的,采访完成了就立即写稿发回去,第二天就见报。”
黄一川这话说得堂皇冠冕,既粉饰了他跳槽的经历,又在暗示他现在不同于在《西岭日报》了,可以不买宣传部门的账。《西岭日报》虽然在党政机关有影响力,但它每年的发行都靠下面的宣传部门去抓的,因此《西岭日报》不敢得罪宣传部门。有时《西岭日报》记者到下面去搞个什么批评报道,只要宣传部门出面协调,批评报道大多就发不出来了。
杨庆祝倒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对于非机关报的记者来搞批评报道,他特别着急。因为别人不求你搞发行,甚至来采访都不要你宣传部门安排吃住,无欲则刚,你能拿他怎么样?因此杨庆祝显得很谦恭地说:“黄总您这种采访风格确实令人敬佩呀。不过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今后您到南溪来,无论是来搞正面报道还是搞负面报道,也无论您是因公出差还是因私来玩,您都给我打个电话吧。我们不谈工作,只谈朋友。咱们今天认识了,就是朋友了。只要您打一个电话,吃住行我一定安排好。如果您是来采访的,我保证不会影响您的工作,只会竭力为您在南溪期间提供好一切服务。”
郁远达觉得杨庆祝这番话倒说得很有水平,表面上是与黄一川讲感情称朋友,实际上是想掌控黄一川在南溪的一切活动情况。黄一川虽然说他现在下来采访不会惊动宣传部,但内心还是很想得到下面党委政府尊重的。因此,杨庆祝这番话令黄一川很是受用。
杨庆祝借机就说:“感谢黄总赏脸参加今晚的酒宴,我们在座的各位都要好好地敬黄总几杯。”
黄一川笑着推辞道:“杨部长您就别搞发动工作了。我不太喝酒,就随便吃点饭,聊聊天。”
杨庆祝说:“黄总说不太喝酒,证明还是能喝酒的。我们今晚就请黄总尝尝南溪本地茅台酒,都说无酒不成席呀。”
黄一川还想拒绝,郁远达就说:“黄总以前在《西岭日报》时,从没来南溪指导过工作吧?”
黄一川故做幽默地说:“这次确实算是处子之行。”
郁远达转过头故意对杨庆祝说:“杨部长呀,这么说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此前没有将黄总请来指导工作,不然黄总怎么会来南溪后不给咱们电话呢?这是我们的失职,怪不得黄总。今晚咱们一定要陪黄总喝好,要喝出感情来,方可弥补我们心中之憾。”
黄一川这时不再拒绝了:“那就喝一点,但总量要控制。”
看见黄一川已同意喝酒,坐在下座的新闻干事田光不等到服务员过来,立即站起来拿起酒壶就倒酒。酒是事先装进酒壶的“本地茅台酒”,倒出来香气扑鼻。黄一川用鼻子闻了闻,赞道:“真没想到,南溪会酿得出这样好的本地茅台来呀。”
杨庆祝举起酒杯说:“那我们就按照南溪县招待最尊贵客人的风俗习惯,先共同干两杯。”说罢就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黄一川还想扭捏一下,郁远达说:“来,大家一起来陪黄总喝了这杯。”
见大家这样众星拱月地围绕着自己转,黄一川心情好极了,端起酒杯就干了。菜陆续端上了桌,大家轮番向黄一川敬酒。黄一川竟来者不拒,一一干了,而且他又不像别人喝了酒后大口吃菜,只是偶尔吃点蔬菜或鸡蛋。
郁远达暗自惊叹:这回是遇到酒仙了。杨庆祝似乎也看出了黄一川的酒量,他有些不服气,就叫服务员拿来两个高脚杯,满满地斟上,每杯至少有三两多酒。杨庆祝端起其中一杯酒说:“黄总,说实话我也算是酒经沙场了。但遇到您这样谦和的大领导,还是第一次。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敬您一大杯。”
黄一川不肯喝了:“这么一大杯,我喝下去就会醉了。”
郁远达见状,便将黄一川那杯满酒倒了一点到自己的酒杯里,举起杯说:“黄总,今天原本邢书记要来陪您的,但他在市里开会赶不回来。邢书记反复叮嘱我和杨部长,要将黄总您陪好。这样,我和杨部长一起敬您这杯。”
杨庆祝会意,连连说:“邢书记确实给我们打了电话,要我们陪好黄总。我提议,在座的都举起自己的酒杯,共同敬黄总这杯酒。”
这下给足了黄一川面子,他也不好再推辞了,就举起杯一饮而尽。这杯满酒下肚后,黄一川开始有些把持不住了,有些炫耀地说起了他采访的事来:“不瞒各位,我这次采访到的新闻,只要发出来,一定全国轰动,而且极有可能会获得中国新闻奖。”
杨庆祝恭维说:“黄总亲自出马,芝麻大的事也肯定会写出个大西瓜来。”
杨庆祝原本想捧承黄一川,说他能写,能妙笔生花,但没想到这话拍马屁却拍到马腿上了,黄一川有些不悦地说:“杨部长你意思是我在瞎写的吧。我告诉你,这次采访,我采访本都写了一大半本,至少有两个小时的录音。搞这样的新闻,必须要掌握详细情况,并留下铁的证据,以防止当事人到时反过来咬我一口。”
杨庆祝连连道歉:“我喝醉了,用词不当,请黄总原谅,我本意是说黄总您会写呢。”
郁远达担心杨庆祝越抹越抹黑,便插话道:“杨部长你也是太认真了,黄总是跟你开玩笑呢。”
杨庆祝趁机装醉,嘿嘿笑道:“请黄总多担当。黄总您刚才说到的采访之事,我现在还知道您具体采访了什么呢?这可是我党的最高机密,黄总您不说,我也不好随便打听。”
大家跟着笑起来。黄一川有些得意洋洋地说:“虽然不能说是党的最高机密,但我搞批评报道的原则是事先不将采访内容告诉相关人,以免别人说我以此要挟什么的。不过今天咱们是朋友了,说说也无妨。再说我今晚就要将稿件写好,明天就发出来,到时你们也一样可以看到了。我这次是要做系列新闻的,从你们县委书记派几名持枪干警拦截一个女上访户,到女上访户上访的原因,再到蓝天冶炼厂污染为何不治理,反而将执法的环保局副局长打成了疯子,等等,这一些问题我都要写进去。至于这新闻背后所反映的问题,就交给读者自己去判断了。”
黄一川虽说不是要挟什么的,但郁远达听明白了他实际上就是故意透露一下
风声,行要挟之实。于是就说道:“黄总,您做新闻,只要实事求是地报道,我们不会干涉什么。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如果新闻涉及到我们的县委书记,是否请黄总等到邢书记开会回来后当面采访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