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筱筱将烤鸭放到微波炉里烤了一下，然后试着将烤鸭切成一片片，不知是刀不锋利，还是刀功不成，总无法切出那种薄薄的鸭片来。郁远达尝了一片，就不想吃了，觉得全聚德烤鸭还是现吃好，带回家就少了一个味。但童童却吃得津津有味，将嘴巴塞得满满的，不断地说好吃好吃。
郁远达注意到他这次回家，范筱筱情绪不是很高，没有往日那种温情，言谈举止淡得有点像白开水。郁远达有些心虚，怀疑范筱筱可能察觉到了他与莫小琪的事，于是不敢贸然去跟她亲热。郁远达装作没有注意到她情绪变化，不断地逗童童说笑。
吃完饭，童童就坐到电视机前，将卡通频道打开了。郁远达想趁范筱筱洗碗时钻进厨房里跟她亲昵一下，这时手机却响了起来。郁远达一看号码，是严守道的，心里就格登了一下。
严守道在电话慌慌张张地说：“郁县长，事情有些不妙，李秀凤的腿被打断了。”
“被谁打断的？”郁远达原本想沉稳点，但语气不由得变得有些急促。
严守道说：“可能是与监视员发生冲突时弄断的。”
郁远达有些生气地问：“你们当时与监视员怎么商谈的？就没有提醒对方不能伤害这些上访户吗？”
“当时也说了，但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呀。”严守道转而像是自我安慰道，“这完全是他们的责任，所有的费用应该由这些监视员付。”
郁远达语气严厉地命令道：“现在不是考虑谁负责任的时候，也不是要谁赔钱的时候！你们立即将人先送到医院治疗，确保不能再出任何乱子。”
挂了电话，郁远达坐立不安起来，他担心到时会出大事，而自己又不在北京，追究起责任来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他立即打电话查询去北京的飞机，得知一个小时后正好有一趟航班，便立即打电话给售票公司订了一张机票，然后跟范筱筱简单说了一声，匆匆忙忙就往机场赶。
不料飞机却晚点，赶到北京时已是凌晨三点。郁远达也顾不上严守道睡得正香，将门铃按得叮咚作响。严守道睡梦中迷迷糊糊被叫醒，正想骂娘，听到是郁远达的声音，睡意就全没了，赶紧爬起来将门打开。
郁远达迎面就问：“李秀凤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送到医院里进行治疗，明天就给她动手术。”严守道说完打了一个哈欠，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郁远达见房间的坐椅上堆着严守道的衣服，他没地方可坐，只好就站在那里，严守道见状，赶紧将衣服抱起来放到床上，请郁远达坐下。房间暖气开得很大，郁远达一边脱外面的风衣，一边说：“严主任你钻到被子里去吧，免得冻着了。你详细说说，李秀凤怎么被那些监视员打断腿的呢？”
严守道将一件毛衣套到身上，用手捋了捋头发说：“李秀凤此前已多次来北京上访，是我们的重点监控对象。这次她一出现，就被我们安插的监视员发现了，监视员见是我们特意叮嘱过要重要防控的上访钉子户，便不顾她死命反抗，连拖带拉要将她弄走，推搡中用力过猛，不小心就将她的腿弄断了。”
郁远达感觉心底有股怒气在往上冲，耐着性子压了压说：“这样的监视员，比法西斯还不如，你们竟然与他们签定合同。现在人被打伤了，怎么办？万一出了人命，更怎么得了！”
严守道无奈地说：“当时只是想到如何截住上访户，而且许多地方都这样做的，邢书记也十分赞同，我们就聘了这些监视员。”
郁远达见严守道又搬出邢贺华来，心里更是不快，但转念一想：也好，既然是邢贺华首肯的，这事万一追究责任起来，主要责任也不在自己身上。只是李秀凤两条腿都被弄断了，以后日子如何过？
郁远达接着问道：“你觉得如何处理这事呢？”
严守道挠了挠头，说：“我原以为可以找监视员负责，但出事后，弄断李秀凤腿的监视员早已跑了，看来只由我们给李秀凤治疗了。但如果李秀凤提出补偿，这个就比较难办。”
“目前只能一步步来了，首先是将她治好。”郁远达这时感觉很疲倦了，便对严守道说，“你接着睡吧，明天我们再商量。”
两会开完了，除了李秀凤出了事外，其他倒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郁远达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秀凤在北京治疗了半个月，邢贺华不同意严守道再在那里陪护她，就将她转回到南溪县人民医院继续治疗。李秀凤去北京上访时撑着一根拐杖，回来时则撑着两根拐杖了。郁远达在北京时原本准备去看望李秀凤的，但他走到了病室门口，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进去，悄悄地退了出来。
大家都以为李秀凤回南溪后会大吵大闹，并要提出天价补偿，但出人意料，李秀凤回到南溪后，再也没有来大院前叫冤。严守道得意地说：“看来这回李秀凤真正明白了胳膊扭不过大腿，以后谁再来大院叫冤，就叫他也尝尝被保安公司关押的滋味，保证就跟李秀凤一样，不会再来上访了。”
李秀凤没有到大院前面来叫冤，邹家虎却在大院里叫骂起来。邹家虎当上环保局副局长后，立即印了一盒名片，名片上副局长这三个字特意用的是红色字体，只要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就立即将名片递上去。对方接过名片，就打哈哈道：“高升了呀，祝贺祝贺。早日将副字去掉呀。”邹家虎压低着嗓门，显得非常神秘地说：“副字可能还要一两年才能去掉，但组织上很快会任命我为第一副局长。”
邹家虎要当环保局第一副局长的消息就传开了，弄得环保局其他几个副局长心里很不平衡，开始拿眼色给他看。但邹家虎却并不收敛，有次喝完酒后拍着桌子说：“他们有意见算个卵，他们也不想想我走的是哪条路线。”
有好事者故意问：“邹局长您攀上的是哪棵大树呀？”
邹家虎眼睛一斜，哼着鼻子说：“南溪县最大的树是哪棵？你该知道吧。”
对方立即恭维道：“邹局长您有这棵大树罩着，很快就会是一把手，何止是第一副局长。”
邹家虎显得高深莫测地嘿嘿笑着。
对方又故意问：“攀上这棵大树，肯定要花上不少米米吧。”
邹家虎显得十分不屑地说：“钱算什么，关键要他愿意收你的钱，县委书记难道缺钱吗？”
于是，邹家虎给邢贺华送了许多钱，买了一个副局长的消息又在南溪传开了。这些话传到了邢贺华耳朵里，邢贺华恨恨地说：“这个狗卵日的，我什么时候收了他一分钱，竟造我的谣！”
又过了些日子，公安局开展扫黄打非行动，抓到了几个小姐。其中一个小姐供出了邹家虎，说邹家虎经常光顾她们的店子，同时又拿出了邹家虎的一张名片，公安局立即将邹家虎传唤过来。为了表明对这个案件的高度重视，钱强亲自对邹家虎进行审讯，最后公安局认定邹家虎嫖娼属实，罚了他一千五百元，同时将他关了半个月。邹家虎刚出来，县纪委就宣布了对他的纪律处分。纪委认为邹家虎作为副局长，拿着名片去嫖娼，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决定按有关程序开除他的党籍，同时建议相关部门撤掉他的副局长一职。
这一下邹家虎啥都没有了，他一气之下就办了内退手续，开始破罐子乱摔，隔三岔五地站在大院里破口大骂，骂邢贺华借刀杀人，公报私仇，甚至还大骂整个院子都是腐败分子。
由于邹家虎买的是大院里的二手房，他就住在院子里，保安根本无法将他赶出院子，只好听任他叫骂。每次邹家虎瞅到邢贺华在办公室时，就站在大院前坪里开始骂娘。邢贺华假装没有听见，自顾自地批文件。但最后还是禁不起邹家虎的谩骂，邢贺华就将王建平叫来一顿臭骂：“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怎么当的，就任凭一个无赖将整个大院搞乱了？”
王建平唯唯诺诺地答道：“我立即将他叫走，这个狗卵日的怎么这个德性。”
王建平走到邹家虎面前，心平气和地说：“家虎，你虽然内退了，但还是党的干部，怎么能在大院里像泼妇一样骂街呢。”
邹家虎根本就不将王建平放在眼里：“你是常委，你说凭啥要这样处分我？我哪里嫖了娼？我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四处乱散名片。那是我在发廊里洗头时给了小姐一张名片，没想到却被邢贺华利用来打击报复我。这是南溪县千年的冤案！”
王建平说：“此事与邢书记没关系。如果你觉得冤屈，可以通过正常的法律程序来解决问题。”
邹家虎指着王建平的骂道：“你少跟我打官腔。叫我去打官司，你们又想陷害我。南溪县邢贺华一手遮天，我能告得动他吗？我警告你，我现在啥都没有了，谁也不怕，你如果再在我面前端领导架子，信不信我立即就打你一耳光？”
王建平担心邹家虎真的动手，扭头就走。转身就给公安局打电话，钱强立即派了两个警察过来。
面对警察，邹家虎口气虽然还硬，但多是诉苦了：“这个邢贺华是个大贪官，而且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好的。我为了调到县城来，先给他送了两万元钱，但第二天他却给我退了回来。我数了数钱，发现只有一万五千元。我当时很是奇怪，怎么会少五千元呢，按理来说邢贺华不会抽掉五千元吧。最后我明白了，我送的两万元钱，是通过他司机唐胖子转给他的，肯定是狗日的唐胖子趁机抽走了五千元钱。我吃了哑巴亏，却又做声不得。便又加了两万元钱，亲自给邢贺华送去，才终于当上了副局长。”
两位警察像听传奇故事一样，觉得好玩，也不拦他，任凭邹家虎将这些离奇的事都说出来。等到邹家虎说累了，两位警察便说：“兄弟，我们也明白你的苦衷，但也请你理解我们，你就别在这里叫骂了，不然我们也无法交差呀。”
听警察这样说，邹家虎就顺水推舟，送了一个人情：“好吧，兄弟，我给你们一个面子，今天就不为难你们。但我告诉你们，我在这里叫骂，没违反任何法律，我不怕。相反，如果我的叫骂能引起上面的重视，将邢贺华这个大腐败分子揪出来，到时我还是反腐英雄呢。”
邹家虎退回家中，警察也就离开了。过了一两天，他又跑出来叫骂。警察再来，他理论几句又退回家中，这样反复地跟警察打游击战。最后，弄得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只得随他去。
郁远达几次经过前坪时，见邹家虎在叫骂，也远远地绕道而行，生怕惹祸上身。郁远达又想起文化局长何德智，觉得某些在仕途上混的人，当他还有上升空间时，你叫他做牛做马做孙子，他们都非常乐意。一旦没有了政治前途，这些人就变得屌儿郎当的。德性不好的，甚至就公然刁难上司了。郁远达想想自己也无能为力，便不再多想，慢慢也习惯了邹家虎隔三岔五地跑到大院里叫骂。
二十一
过了一段日子，郁远达发现邹家虎再也没有在大院里叫骂了。郁远达觉得有点奇怪，一次下乡，他就问司机小李是否知道怎么回事。小李说：“老书记将他镇住了。”
“又是老县委书记荀青峰？”郁远达感到非常吃惊。
“是呀，听起来挺传奇的。”小李就津津有味地将他听到的事说了起来：有天邹家虎正站在大院里破口大骂时，荀书记走了过来。邹家虎见荀老书记唬着脸，气焰早就低了下来。荀老书记站在邹家虎面前，重重地说了一句：“邹家虎！你以为这大院是贾府，你是焦大吗？照你这样，那南溪县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院子里叫骂了？”
邹家虎一下子被荀青峰镇住了。邹家虎原本是乡镇食品站工人，他是在荀青峰手下转干的，对于荀青峰，他既敬且怕。邹家虎诺诺地说：“荀书记，我冤呀。”
荀青峰盯着他，只说了三个字：“丢现脸！”
邹家虎再也不敢说一句话，低着头灰溜溜地走开了。
郁远达感慨万分地说：“这荀老书记在南溪县的威信还真是非同小可呀，只可惜我一直与他缘悭一面。”
“郁县长您从来没有见过荀书记吧？他确实站在那里就有一股煞气，就连陌生人也会被震住。”小李说，“我就亲眼见到了这样一件事：有次一辆挂军队牌照的车进大院时，没有按照规定登记，被保安拦了下来。司机仗着是军车，就将车堵在大门口，弄得其他的车辆都无法进出。正当保安与司机争吵不休时，荀书记经过那里。大家见荀老书记过来了，都不敢再争吵，只有那个司机还在大声嚷嚷。荀书记走到那个司机面前，盯着他，不轻不重地说一句：将车倒出去。那司机瞧了瞧荀书记，嘀咕了一声：你是谁呀，叫我倒我就倒呀。荀书记眼睛一瞪，又重重地说了一句：将车倒出去！这司机立即就被吓住了，乖乖地将车开走了。”
听了这些故事，郁远达对荀青峰越发敬佩起来。对于荀青峰，郁远达一直是耳闻，从未目睹。荀青峰于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但这个影子在他心中变得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清晰。郁远达在工作也中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荀青峰从不干涉在任领导的事。无论这位领导名声多么不好，也无论别人怎么劝他出面，他都不会干扰县政。郁远达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老头，实在难以琢磨。
没有人在大院里外叫骂，大院暂时恢复了难得的平静。郁远达一时竟不太习惯这种平静了，总觉得这种平静背后还酝酿着或隐藏着某种更大的风波。郁远达很奇怪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他觉得没有理由，但这种感觉总是挥之不去。当他将这种感觉说给莫小琪听时，莫小琪打趣道：“你老了，可能患上老年臆想症了。”
郁远达便爬到她的身上，威风凛凛地战斗起来，一边战斗一边神勇有加地问：“现在还觉得我老吗？”
莫小琪在郁远达身下格格地笑，手却将他的腰抱得更紧：“考试才开始，还没到我给你打分的时候。”
“哪次我不是打满分的？”郁远达说话战斗两不误，“这次我要打一百二十分。”
莫小琪故意逗他：“想当战斗英雄呀？你别拼了老命。”
“老命拼了没关系，命根子留在你里面就行了。”郁远达不再说话，全力以赴战斗起来。
郁远达确实也够神勇，很快使得莫小琪达到了高潮，但她双手仍紧抱着郁远达的腰，似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郁远达心想女人与女人真不一样，他与范筱筱亲热时，范筱筱不喜欢他神勇，只喜欢他用暗劲与她慢慢地缠绵，她戏称为“吃巧克力”，就像含着一块巧克力，一口一口地吮吸，让它在里面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全融化掉。范筱筱每次只要到了高潮，就不想再要了。每当这时，郁远达即使正在兴头上，但总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自娱自乐，因此也就立即草草收场。
一番云雨过后，郁远达出了一身的汗，便起床去冲澡。冲洗干净回来，郁远达故意问：“莫老师，这次考试我可以打多少分呢？”
莫小琪小嘴一噘：“又说考试，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莫小琪这次说的是真正的考试。前不久她又参加了省农业厅面向全省选调一位副处长的考试，她这次笔试成绩比上次还差，按规定笔试成绩前五名才能进入面试环节，她刚好是第五名。莫小琪很是心灰意冷，连面试都不想参加了，她觉得自己去面试也是一个陪衬而已。
郁远达望着怀里像瓷娃娃一样的莫小琪，心里充满了爱怜。这个女孩跟了自己后，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自己也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任何礼物。郁远达有些愧疚起来，便紧紧抱了抱她。
莫小琪之所以这次参加省里的考试，也是因为前不久，县里要从县直单位提拔一位女干部到乡镇当镇长，原本莫小琪的呼声很大，但最后被提拔的竟是宋巧巧。为此，莫小琪郁闷了许久，发誓有机会就跳出南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