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巩义,收获最大的是路上看了虎牢关。这缘自我们没有走连霍高速,而是走中原路向西出郑州到荥阳,在荥阳西边又走了一条省道直接赴巩义的伏羲台。路上就正扫过虎牢关的边,我便有了一次实地参观向往已久的这座著名关隘的机会。
虎牢关,是周穆王养虎的地方。这位带些神话色彩的周天子,圃田打猎时,力士捉了只猛虎献给他,他就命人在此地把老虎圈养起来,足见对被俘的猛兽是带有几分尊重的,当为上古时代天人合一观念的蒙昧流露。
但虎牢成为一个关,却是秦以后的事。此前,他是西周东虢国的地面,到了周平王东迁后,东虢被护送平王东迁的郑武公所灭,成为郑国的一个险要关隘,称为制邑。说险要,是因为这里是郑国最东北的边界,黄河自西向东流,其南岸是森然的敖山邙岭,汜水从郑国境内自西南向东北在这里注入黄河,这个交汇口成为登陆郑国的要隘。当年郑庄公的母亲武姜偏爱自己的小儿子叔段,曾要求庄公把此地分封给叔段,被庄公拒绝,此后才又要求把叔段封到京襄城,最终上演了一出母子勾结、兄弟反目的内乱。
站在汜水流入黄河的入河口,冬天的冷风从黄河河面上一阵阵刮来。向脚下的黄河望去,但见水清流急。很奇怪黄河在这里为什么不像在下游那样浑浊,推算起来,大约是上游小浪底调沙和冬天水量较少、水流较静的结果吧。而从陆地上流来的汜水却反而显得浑浊,在入河口处,两水交汇,形成一条清浊分明的水线。汜水现在已经十分枯瘦了。遥想古时这里作为一处黄河上有名的关口,上下行船云集这里,夜半开船赶路的盛况,以及一度脍炙人口的崤关夜柝,不禁让人对汜水曾有的宽阔产生畅想。
所谓崤关夜柝,指的是这里夜半催促泊船起航的梆声。何以夜半启程?乃因为往三门峡的上行船只有在天不亮时从这里出发,才能赶时间在白天通过水深流急、礁石凶险的峡口;若白天启程,则夜里到达,难免船翻人亡。至于为什么这里又称崤关,我想,大约是与古代的虢国有关吧。春秋时期,虢国有北虢、东虢两国,北虢在今三门峡一带,西依崤山,那里的函谷关天下闻名,是通往三秦之地的要道;而作为东虢的这里,也把山称为崤山,是否对北虢的一种地理仿称呢?毕竟这里也是西行的要道,是通往崤山函谷关的前奏。
我向同行的人大胆推测,虎牢关实际上应当是一个水陆两重的关隘,因为汜水与黄河的交汇,使这里成为从黄河北岸登陆南岸的一个入口。唐初李世民在这里以少胜多大败河北的窦建德,很大的原因也在于窦建德虽人马众多,但要乘船过黄河在这里登陆黄河南岸,实在是人马壅滞,摆不开阵势,难以发挥人多的优势。同时,自黄河南岸再往南远眺,则敖山、邙山、嵩山一带,地势起伏连绵,实在也不是便于行军的地方。而虎牢关正是自东通向西的一个关口,所以汉末董卓劫掠了洛阳一带,向西边的长安撤退,在这里摆兵阻击十八路诸侯联军的追击,又上演了刘、关、张三英战吕布的历史故事。当然,故事发生在《三国演义》里,小说难免虚构,但罗贯中对这一带的地理,显然也不是没有研究。顺便一提的是,唐代称虎牢关为武牢关,原因是要避开国皇帝李渊的父亲李虎的名讳。而现在电视里的热门文化讲坛上,有舌士把武牢的得名解释为唐代的人畏虎,信口开河,真是可笑至极。
从架在汜水上的一长溜窄窄的竹笆桥上走了个来回,人瞬间在汜水上完成了两次横越。走回西岸,再一次向两边看耸立的山头———两座山头,黄土壁立,古朴而厚重,上面似乎各修建有一个亭子。六十多年前,侵华日军进攻荥阳时,也就是在这里渡黄河登陆的,为争夺这两个制高点,他们曾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离开了入河口,我们驱车顺原路返回来时的那条柏油路上,周围房舍稀稀拉拉,并不紧密。村民们世代生活在这里,与黄土为伴。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他们简单而又满足,似乎从古到今,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而村东的一片空地上,新建有一座庙,因是新建,没有后院墙和山门,只有一座不大的殿,殿坐北朝南,后面是我们刚刚看过的黄河。汜水从殿东边的岭沟里流过来,向北边的黄河流去。殿的南面是一大片空地,修有花圃,此外皆是硬化的广场。我们穿过广场走到殿檐下,方看见楹门上高悬一匾,上书四字:山西夫子。这应该是纪念三国时期在这里大战吕布的三英之一关羽的。关羽是山西人,又好读兵书,在世人眼里是一个儒将,夫子之谓,自然而然。他又重义气,因此长久以来被尊为封建道德的楷模。后来,他的武功盖世加上重义又使他逐渐成为商人的保护神,这与清代以来晋商的发达和提倡不无关系。作为老乡,出门在外做生意的山西人,还是颇希望得到这位孔武而重义的关圣人护佑的。我们走到庙廊下,隔着锁着的门缝往里看,果然看到殿里塑着三个人,中为关羽,那么左边扶大刀的肯定是周仓,右边站立的年轻的将军必是关平了。只是,有介绍说这座庙为三义庙,那么三义之谓安到了关羽、周仓和关平身上,不大符合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的刘、关、张桃园三兄弟之义了。
中国是个喜欢排序的国家,而民间遇到这类人事的安排,往往随心所欲而糊涂行事,究其因,人事问题太难摆平了,乃至于令上下都很头疼。
离开虎牢关,我们的车就背着黄河,沿着两条山岭间土沟里的一条小路向南驶去。一路上两道岭之间是一马平川,开始怀疑是汜水的古河道,但联想现在汜水河道的走向,觉得又不像,后来也就不再深究。黄土地带,古往今来雨水汇集冲刷出来的沟沟壑壑太多了,谁又能说得清呢?待到我们的车从路的右侧驶上一条向上的斜坡,两边土岭的高度逐渐下降,待到行驶在土岭顶上的平原上时,我们已完全把那个话题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