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伯台位于商丘市老城区西关外,出县城南行三里左右便是。中间要经过一条河,据说就是春秋时期的古宋河,水尚清澈,河面大约三十米。当年刚毕业时,曾经骑车到分在市农校教书的同学处饮酒。那酒是否由这条河里的水酿成,待考,不过夜晚乘着酒兴,骑车过桥的经历却记得明白。那夜的惊险一幕,是车轮贴着桥的右边沿走,居然一改一路的摇摆,一条直线径直骑过了河去。那时的桥还十分简陋,没有护栏,第二天同行者回忆起来,都心有余悸。
阏伯台就位于这条据称是古宋河的南岸不远处,是一座高高的土堆,上面有用来祭祀火神阏伯的庙宇,是元代的建筑。十多年前每登上这座土台,放眼环视,周边十几公里的地貌能看得明白。就如古宋河,由于水少,河床宽大而松散地躺在平原上,古朴而慵懒。遥想春秋时期的宋襄公在这条河上打仗,一退再退,一定要等敌人全部渡河扎好阵脚以后才开战,礼让的风格固然可敬,于打仗却是十分笨拙的,这是春秋和后来战国时期的宋人屡遭奚落的著名笑柄之一。
阏伯却是个值得敬重的半人半神的传说人物。传为帝喾的第五子,被分配来商丘看管人间的火种,后世因此把他称为火神,阏伯台因此在当地老百姓的话中是叫作火神台的。
登火神台看周边风景,是一种享受。年年正月此间的庙会,更是一幅热闹的豫东乡村风俗画。这里庙会的历史没做过考证,但一个现象是十分明白的,那就是随着这几年对于民间传统文化的整理和弘扬,火神台在得到修葺保护的同时,周围更广大的土地又被当地政府征用,建起了宏大的人祖广场,并在广场上修建了一系列配套的文化工程。比如用了三千个不同写法的商字作为地砖,平铺在广场上,以纪念商丘作为商人的发源地。有了这样的政府扶植,火神台庙会的规模显然比从前扩大了不知多少倍。春节期间经过这里,但见人山人海,警察在各路口要冲执勤,过往车辆一律要绕行走城区外环线。庙会的主场区火神台自是不能登临了,那里香客的拥挤是可以想见的。人祖广场收费进门的近况,也不必多说。单看火神台下的那一段公路两旁,老乡们卖各种小吃、水果和农副土特产品的摊位就排得密密麻麻。有一些老乡用细荆条和竹片编织的各种尺码的柳条筐、簸箕、挎篓,十分吸引人。久在城市里生活,像这类农民用来劳作和盛食物的器物已经十分少见了。另有一些用白木做成的各种尺寸的案板、擀面杖、小方桌、条几,和带靠背的小椅子、没靠背的小凳子,以及形形色色的大小马扎,就更叫人想象农家屋里和院子里的泥土的清气了。脚踩在那地面上的潮软感觉,绝不是城市里粗砺的马路和楼房里坚硬的地板砖所能比拟的。至于那些农用机动三轮车边斜倚的一捆捆树苗,除了勾起观者对土地的神往外,剩下的,就只是对寸土寸金叠楼架屋的城市感到怅惘。同行的江问我,既然如此,何不回到农村去生活?这叫我想起张爱玲在《半生缘》里的主人公们说的话:我们都回不去了。是的,在这个熙熙攘攘的社会里,绝大多数人走的都是单行道,生活的路还没有宽松到使我们可以随便掉头往回走。
但这不影响我在逛了一回农家庙会市场后掉头往回走。在吸足了这里泥土的清香和初春干净的空气后,我终于决定要买一件庙会上的东西回去做个纪念。一个老乡的脚下放着的一溜风箱吸引了我,这是我小时候在河北的农村曾经使用过的扇火做饭的工具。我二十多年没摸过它了。现在在这里看到它,幼年时期的生活忽然浮现在我的眼前,还有那人人熟知的冬夜的街头炸爆米花的老人,他的一只手拉着风箱,一只手转动着铁炉的手柄,那风箱鼓动的火苗一下下映红了老人布满沟纹的脸,也温暖着等候在炉边的孩子们的心。
花了六十元钱,从老乡的脚下把刷着清漆的风箱扛起来向集市外走。不沉,不过是个前后开着风门中间填着鸡毛的木箱而已。然而里面的智慧却使我感到了沉重。我仿佛听到了呼嗒呼嗒的推拉声,并被它排出的风吹进历史的隧道,看到了阏伯保管的火,看到了战国人在火边打铁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