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秋是连夜赶回来的。杜宣一走,花卿颜就飞鸽传书,说了花朝梦的事,等他赶回去的时候,花溪和正帮花卿颜收罗着离开要用的东西,花卿颜盘腿坐在花朝梦身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那些人打花朝梦时如此之狠,以至于她的太阳穴上磕出了一个浅浅的坑。花卿颜一开始有些失措,找了一堆药又是捣又是熬,连自己背上的伤都顾不上,极为仔细地帮花朝梦敷在伤口上,花朝梦身上伤痕累累,她敷了两个时辰,才把所有伤口都填平了,然后就呆呆地坐在旁边看着她,花溪和大概懂得她的处境,并没有打扰她。
花卿颜瞟了一眼花溪和忙碌的身影,小声问他:“她会怪我的吧?我居然最先想到的是如何乘机入宫。”
“我想不会的,”花溪和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这个孩子只是一会就在这种极度压抑的环境下缓解了过来,大包小包地装了一堆东西安慰她:“若不是姐姐及时冲进来,我也活不成了,姐姐此番入宫也是为了给师姐一个交代,师姐在天之灵,不会不明白。”
花秋站在院子里,静静地听着屋里的动静,花卿颜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却没有勇气抬头看他,这让花秋想到一个似乎很遥远以前的故事。
那天天气很好,又是夜晚,漫天的星辰在天空中连成一片,一个少年坐在山坡上,把自己藏在灌木里,努力地缩成一个团,像一只受伤了的小兽。前一天下了暴雨,现在还刮着冷风,那个时候花秋也就十几岁的年纪,他跑过去,在少年的推拒下帮他在伤口上上了药,那个时候的少年还不爱说话,他就坐在旁边,对着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股脑地讲了一堆江湖上的见闻,然后躺在他身边沉沉睡去。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喜欢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小男孩说话,但这个小男孩话不多,所以只要小男孩一说话,花秋就立刻安静下了静静地听,生怕自己曲解了对方的意思,或是听漏了什么。
小男孩看他的样子好笑,问他说:“我叫秦子阳,你呢?”
他是花秋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名字,秦子阳的名字听起来充满了温暖,他一想到这个名字,嘴角便会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花秋无声地叹了口气,暂时退出了这个让他难以忘记的旧梦,走进屋,对上了花卿颜的眼睛,他笑了,对上那双充满了坚定的眼睛,他知道,这个孩子和他的子阳一样坚强。
“舅舅。”花卿颜看着花秋含着笑的眼睛,良久才告诉他,“我还是打算入宫。”
“我知道。”花秋对远处的花溪和点了一下头,走近了他们安置花朝梦的床上,把她身上那些花卿颜没有来得及敷匀的伤口慢慢抹匀。
杜宣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说第二天会托人带棺来,此时花朝梦的手上戴着一支翡翠镯,成色极佳,花秋认出那是花卿颜身上为数不多的从丞相府留下来的首饰,本来有一对,还有一只被她留在肖家的墓碑旁了,他没说什么,他向来知道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
花溪和已经收拾了两大箱东西,用他们在江湖行走时带着的樟木箱子装好,一箱草药和医书,书是花秋事先就差人抄好留给花卿颜的,草药他捡名贵稀有的挑了些,又拿了点常用的药材,分开放在箱子里;另一箱是一些首饰衣物,还有两匹好一点料子,首饰和衣服都是花朝梦在闲暇的时候自己做的,她喜欢做这些首饰针线,做的极好,花卿颜学过几次,都做不到她的那么精美。花秋从来不是吝啬的人,常常会让女孩子们自己去街上选些首饰物件,也会给孩子们买上好的料子衣裳,但花卿颜执意把这些首饰都让给花朝梦作陪葬品,好的料子也坚持留在了花秋那里。
花溪和劝了两句,见她执意不要这些贵重的东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只是草草准备了一下已有的东西,花朝梦还未下葬,丧期不易做这些事情。
花朝梦葬的非常低调,杜宣差人送来了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在她自己的房间停了七天,几人没有找什么风水宝地,棺材就埋在小树林里,碑也不大,花卿颜和花溪和各对着下葬的地方拜了拜,烧了纸摆了贡品,抬棺的几个小厮转告花卿颜,说杜宣十日后会差人来接她入宫。
回去后,花秋把两人叫到了跟前,第一次讲起了皇城的事,他讲的很慢很细并且偶有停顿,生怕两人会跟不上,他讲朝廷局势,后宫艰险,百姓生活……两人认真地听着,最后,花秋把花卿颜单独留了下来,递给她几本她往常没见过的书,两人在院子里谈到了半夜,花秋才示意她这几天都要在屋里温书,便走了。
花卿颜有了一丝落寞感,她还坐在花朝梦死去的那个房间里,花秋给她的书与往常不同,是历代神医对为医的独特见解,也算是花秋给她的最后深传。
他说:“毒医相辅相成,毒是医的另一种形式,毒能害人亦能救人,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