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十六岁入宫时,只是一个小小的答应,没有封号,家族不大,无权无势,模样在被选中的秀女中根本排不上号,她一进宫就饱受排挤,刚进宫那几年连皇上都没见过,混了两三年下来还只是个美人,是个嫔妃就算是宫斗起来都会把她忽略掉的存在。
后来家里遇难,父母都死了,她省吃俭用把钱寄到宫外资助哥哥考取了进士,为了还债哥哥去商贾人家做了上门女婿,手头宽裕了起来便开始帮宫里的妹妹打点起来,她又日日侍奉皇太后得到了皇太后的认可,曾经受尽了苦楚锻炼了她心狠手辣的性子,最后可以说是踩着别人都尸体硬挤上了一个妃位,若说这宫中心机最深的,曾经与她斗过的那些嫔妃,甚至临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花卿颜没有让绿柳搀着她,颤颤巍巍地对着太后又行了个礼,被太后招到了身边坐下,才柔柔弱弱道:“太后娘娘万万不可这么说,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误了请安是大罪,太后娘娘责罚臣妾那是情理之中,是娘娘仁慈,才免了臣妾的责罚,是臣妾愚钝,伤了太后娘娘与沉安姑姑的和气。”
张太后皱了皱眉,一旁的沉安心里一惊,当她看向太后时,太后已经笑眯眯地望着花卿颜,和蔼道:“沉安是我这里唯一一个知心的,我待她如亲姐妹一般,你在这就像我的亲生孩子一般,又怎会伤了这份亲情?你刚来不久,这宫里的规矩些许还有些不懂,哀家老了,平日里清闲,你若有什么不懂倒可以常来哀家这……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臣妾姓花,”花卿颜温婉地笑着,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可张太后却清楚地感觉到此时花卿颜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盯得她一阵心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如此明亮的眼睛了,仿佛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什么似的,花卿颜微微顿了一下,才继续柔声道,“叫花卿颜。”
沉安心里猛地一颤,便马上想到之前派去请花秋的一群人已经全部没了音信,肯定都已经死了,只回了一封密信,说他们失手杀了花秋的一个女徒弟。于是故作镇定地问她:“哀家听闻你不是皇城出生,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世家的那个花姓?”
闻言,花卿颜笑着摇了摇头,站起来福了福身才道:“卿颜代舅舅和花家谢太后娘娘抬举,舅舅说只是救死扶伤罢了,从不让我们说神医一类。”
这下不止是沉安惊的屏住了呼吸,连张太后都带有一丝心惊,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会是神医的亲外甥女,安抚了两句,转头给沉安使了个眼色,假装责怪道:“卿颜都在这坐了一会了,你们收脚不利落的,怎么还不给孩子看茶!”
沉安马上会意,福了福身,安抚了花卿颜两句,招了几个站的近的宫女去了。
张太后拉着花卿颜的手,满脸慈祥,略有长辈关怀的意思,关心了好些她的生活起居,花卿颜一一答了,显得乖顺无比,沉安很快就带人来了,给花卿颜上了一套一看便十分名贵的茶具,又熟练地给两人重新沏了茶,见张太后正缓和地拉着花卿颜的手聊家常,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
花卿颜也不着急,她看张太后的样子便知道杜宣最后没有放那些人回来,想了想才用杯盖拦了一下茶叶,笑到:“太后娘娘这茶真香,卿颜还鲜少喝过呢!”
她这一说,身后的绿柳立刻会意,迅速把手中的药丸递给花卿颜,整套动作几乎一气呵成,身边的一众人竟一个都没有发现。
张太后听了她这话,笑容不由深了少许,示意花卿颜尝尝茶,花卿颜笑着端起茶,又细细闻了闻,仿佛在品茶香一般,如果不看她颤颤巍巍的双手和发白的脸颊,说不定一圈宫女太监心里还要为眼前这一美景暗暗称赞一番。
见花卿颜小小抿了一口,又仿佛在品茶一般停了一下又喝了几口,张太后才和蔼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花卿颜脸上又浮上了甜美的笑容,但配上她苍白的脸颊显得十分娇弱,颤抖的双手仿佛马上就承载不住茶具的重量,连着胳膊抖得厉害,连太后身边一向做事狠辣的沉安一看都不免心疼不已,想要上去帮她扶一扶茶盏,只见花卿颜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听到“砰”的一声,那曾极为名贵的茶盏掉在地下摔了个粉碎,花卿颜也随着从软榻上摔了下去,整个人倒在碎片中,脸颊惨白,那些珍贵的碎片扎在她的皮肉里,流出一串雪珠子,让人心惊。
花卿颜最后在众人的呼喊声和绿柳的哭声中失去了意识,睡梦中仿佛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冲进来把她抱了起来,又把她放下,不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努力抬起手想要循着这个声音抓去,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死死抓住,她拼命地想挣脱这只手,再向那个声音摸去,却被抓的更牢了。
睡梦中,她仿佛听到那个声音在叫她几乎忘记了的名字。
他轻轻地在她的耳边说:“颂雨,是我对不起你。”
福岚宫主殿外,一宫的宫人跪了一地,只有皇帝带来的几个面生的,跑进跑出地端药,太医都只说是花婕妤身体娇弱,又劳累过度,开了些调理身体的药,都不敢提是因为在慈宁宫门口跪的。
杜宣的脸阴沉的可怕,让人去熬了药,太医便全部退下了,绿柳等人跪了一地,其他宫人见绿柳也安安静静地跪在前面,更加害怕了,哆哆嗦嗦地跪了一个院子,都尽量屏住呼吸,让杜宣不要察觉到自己,生怕又犯了什么错处就会一命呜呼。
连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张益都没有想到皇帝会跑到慈宁宫去接人,他从小服侍皇帝长大,自皇帝与太后闹僵以来,请安都只是做做样子,两人都是尽量避开对方,表面关心客套两句,实则是互相试探,没有半点诚心。
可当他们安插在慈宁宫都眼线跑来说花卿颜在慈宁宫罚跪时,皇帝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带人快速赶了过去,张益从未见过皇帝如此着急一个人,他打心里高兴皇帝能如此紧着一个人,可是又担心花卿颜会加入太后一党,威胁皇帝。
花卿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到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时,曾有一次哥哥带了一位朋友来家里做客,那位朋友看起来与哥哥一般年纪,她已经记不清那个人的脸,迷迷糊糊地记着那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她在花园里玩耍时哥哥就和那个人一起坐在花园中央的观景亭里看书,她记得那个人声音很好听,他给她讲过一个新奇的故事,她听的很认真,抬起头对上一双非常漂亮已经朦胧了的眼睛,大户人家的女孩从小也会学习读书,她一个人抱着书本在花园里乱转,偶尔会念出几个句子,一回头看到墙角有一个属于男子深紫色衣角闪过……
“哥哥不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她想。
花秋说过她从高崖上摔下时失去了一些记忆,两年间她按时服药,也已经恢复了差不多,可这段记忆比任何一段都要深刻,她在梦里远远地注视着那张模糊的脸,大声问他:“你是什么人?”
梦里的那个男孩没有回答她,她在梦里的自己没有看那个人,她看着自己飞奔过去抱住了哥哥,然后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之后那个人便再也没出现过,仿佛那真的只是梦,他只是她回忆哥哥时无关紧要的一个角色,与她再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