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珏今年六十岁不止,是宫里出来的老太医,又在宫里宫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花卿颜这样的大夫。
她只是一副谪仙的样子,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却让人时不时想远看一眼,手了拿着本不知名的医书,用宣纸包了皮,显然爱护的极好。她每次来的准时,走的也不早不晚,没人知道她具体何时来何时走,只是时间到看向那个地方的时候,她便已经在了,像是坐了很久的样子,时间没到时,怎么看她都是不在的。
王珏今天在蹲花卿颜。他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下她,上面那个人的身份。
正好,花卿颜今天迟到了,花秋要独自出两天远门,临走时花朝梦才告诉她这件事,她送花秋走了一段,故意给自己放了一会假。
她到医馆的时候,王珏已经等了少说也有两刻,见人晃晃悠悠地来了,忙凑过去把她拦在外面,也许是太过着急,看起来气势汹汹,让花卿颜以为他是来追究自己晚到的,刚准备把打好的腹稿一股脑扔过去,王珏又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请她去附近的茶馆坐坐。
花卿颜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最近干了什么能让这位眼光极高的王大夫入眼的事情,细细一想,觉得是昨天那位权贵的事,于是她还没等王珏坐定就说了一句:“没关系王大夫,我是医者,虽说不会笼络权贵,可若是病患我都会尽力医治。”
王珏本来想坐下和她好好说说这件事,一听这句话不由磕了好大一下,几乎是喊了出来:“我什么时候……”见四周的人都看了过来才面露惊恐地压下声音问:“我什么时候笼络权贵了?”
被下了一跳的不止有王珏,还有坐在墙角偷偷跑出来喝酒的杜宣。
杜宣一听到王珏的声音就像老鼠见了猫,别说现在王珏有多怕他,但怕归怕,以前王珏还在宫里做御医的时候,就因为他不听医嘱经常胡闹,没少吹胡子瞪眼地说过他,所以当王珏成自己要告老还乡时,他立刻就准了,那种从小时候就有的阴影,他打心里还是害怕的。
所以当花卿颜无奈地望了四周一眼的时候,杜宣几乎拨腿就要跑,心里暗暗期望花卿颜只是看了一眼,根本就没注意到他,或者是就算注意到了,见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也完全和昨天脸都没看病号联系到一起去。
花卿颜其实看到他了。她从小记忆力就比别人好,昨天只是临走时瞟了杜宣一眼,可是她还是记住了。但是两天看他,还是有些不同,昨天她只是用一种打量病患的眼光看他,没细细去琢磨这个人的长相,可今天却不同,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位模样极好的世家公子。
杜宣长的很好看,那是一种能用好看形容的英俊到极致,却没有一丝女气的长相。眉毛微浓,桃花眼,高鼻梁,带着少年该有的英气,整个人都感觉就像一副书法作品,每一步落笔都刚劲有力,一气呵成,收笔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东西,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若不是刻意遮掩容貌,或许会更好看一点。花卿颜不由多看了一会,在杜宣悄咪咪地瞄过来的时候还笑了一下,一旁王珏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王珏认为无论他今天怎么说,花卿颜都不会听进去了,不知叹息了多少次,才把手在花卿颜面前晃了晃,咳了一声,示意两人该走了。
花卿颜做回了她的窗边继续看书,这一天并不是很忙,没有大夫来找她问问题,她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回去了。
到这时,花秋没有选择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下,他知道要在这生活一段时间,于是带着三个孩子在城外找了个小树林边上盖了个简单的房子。
夏偌澜给他们找的车夫已经在医馆门口等了些时候了,这位车夫家在文豫镇,夏偌澜消息灵通,偶尔下山来找他们,见花卿颜每日要独自骑马去医馆实在看不过去,非要找了位嘴严的车夫,只负责按时接她来回医馆和郊外和带花朝梦去置办用品。
花卿颜上了车从来都是一声不吭,车夫是个会看颜色的,花卿颜在车上时,他从不多说一句话。今天却例外,他们快到郊外的小树林时,车夫突然悬勒住了马,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告诉她情况不对。
为了和城里分开一些距离,花秋地方尽量找的隐蔽,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可城里却没有,江湖上寻医知道礼节,如何来或者何时走都有自己的规矩,可城里有些权势大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他们才不管江湖上该怎么做,只要手里有把柄,想看病什么人请不来?
花秋刻意藏的隐蔽就是为了这一点,可显然还是没有逃过去。
花卿颜皱了皱眉,自己猫着腰下车,躲进了不远处的草丛里,示意车夫去城里叫人。车夫一开始并不放心,在花卿颜的再三催促下快速走了。
小树林离几人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远处小小的院子里围了不下二十人,花秋不在,里面只有花溪和会一些三脚猫功夫,且不说四周埋伏了多少人,就算对上屋外哪几个他也完全不是对手。
花卿颜隐匿住自己的气息,向院子的方向摸了过去,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时,就听到花朝梦在里面大喊道:“我们师父不在,几天以后才会回来,你们要是治病大可等师父回来之后再来拜访,别再为难我们了。”
这番话立刻惹怒了里面某个领头的人,他们仿佛已经耗了很久,只听一个忍无可忍的女声喊道:“给我打她!使劲打!我不相信自己的弟子都快被打死了,那个姓花的还不出来!”
里面立刻想起了殴打的声音,花朝梦没有出声,但是花卿颜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花溪和的叫喊声和哭声,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胳膊,计算着时间,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但随即一个声音让她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花溪和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大喊:“师姐你醒醒!师姐!”
屋里,花朝梦挨了打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知道这个时间花卿颜快回来了,只要花卿颜远远看到院子的场景便会立刻叫人来救两人,方才她已经套出话,知道除了院子里站的这些人外并没有藏在其他地方的人,只要花卿颜不一怒之下冲进来送死,这些人为了求医而来,并不会真的下杀手。
可花朝梦没想到,这些人下手如此之狠,闭上眼之前,她看到花溪和泪流满面的脸和耳边朦胧的叫喊声,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知道,花卿颜回来了。
她在混乱中闭上眼,用她这辈子最后的生命,说了句几乎没有人听得见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