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敛了一个河神,苏青将画卷收入背包中,便乘火车去了。
火车钻过一个山洞,视线里便跃入了一座大山。
他记得这座山,山里的山神,便是幼年时父亲带着他来敛的。
当时,山上还有零星一点翠绿,如今,只剩一片光秃秃的岩石色,山体还被挖去了一半。
这座山,彻底的死了。
“年轻人,看你拿着毛笔,是个画家还是书法家?”
对面有个老头儿笑眯眯的,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苏青不擅交际,突然被人搭话,两边嘴角往上一勾,露出一个很僵硬且公式化的笑:
“偶尔画点儿东西。”
“呵呵,看你一直盯着那座山看,在想什么?”
老头儿很健谈,继续搭话。
苏青闻言,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老头儿,眼里露出一丝丝的茫然:
“只是不懂人们为什么喜欢拆真山,建假山。”
幼年时,他跟随父亲到处跑,那时候还有不少古建筑。
可后来,他长大了,父亲也死了,那些古建筑也被拆了,奇怪的是,人们又在古建筑的废墟上,盖上了仿真的古建筑。
他们还把京剧列为国粹之一,可转个身,又说戏子低贱,戏子无情,唱京剧的不是戏子吗?难道说传承国粹的人也低贱无情?
所以,他虽身为人类,可很多时候,真的搞不懂人类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很矛盾,矛盾的让他都不太想接触。
老头儿看着他困惑的样子,笑了起来,浑浊的眸子,有着一丝丝的明亮,就像一束破开了暮色的光,格外的透彻:
“这就如人心,没人能研究透彻的。”
苏青似懂非懂。
——
火车到站了,苏也下车,那老头儿跟着一起下车。
出了车站,苏青打了一辆出租车,老头儿笑眯眯的跟着坐了上来。
苏青看看他,摸了摸手中的笔,没说什么:
“去大仓山,谢谢。”
老头儿笑了起来:
“谢谢你,年轻人。”
苏青又扯了一个僵硬的笑,歪着脑袋闭目养神。
一个小时后,大仓山到了,是苏青之前在火车上看到的那座山。
离远看,只是觉得光秃秃的,近了,满目疮痍,到处都是人工挖掘的山洞。
从前,秦始皇用九年的时间修建长城抵御外敌,如今,人们可以用几天的时间,毁掉一座大山。
“年轻人,这座山没了,我那老伙计是不是也永远不能离开你们画魂师的画卷了?”
山没了,山神就没了家,家都没了,山神还回来做什么?
苏青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之后,点了点头:
“你身上的信仰力也快没了,我现在必须为你敛魂了。”
苍山有山神,山脚下还有个土地公,从千年前,两人就是好朋友。
一个在山上护佑山间精灵,一个在山下护佑一方小镇。
后来,山慢慢的光了,山神也没有能力再护佑山间精灵了,失去庇佑的精灵,就一个接一个死去了,于是人们就说大苍山没有灵气,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而再后来,山下小镇也盖起了高楼大厦,土地庙也慢慢没了供奉。
而老头儿就是苍山脚下的土地公,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在亲自去绕大苍山看一圈了。
所以他只能坐火车,隔着火车的玻璃窗,看一眼曾经的大苍山。
“不用了,让你敛进画卷里,那我就永远成了一副画。”
土地公笑着摇头拒绝。
他是土地公,是神明,他是为护佑一方小镇而诞生。
便是没了信仰,他也不想苟活在画卷里,他想永远的看着大仓山,永远的留在人间。
他意已以决,苏青也没劝说了。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土地公请求。
“嗯。”
苏青答应的爽快。
土地公便道:
“从前腊月十六尾牙节的时候,人们总会去我那小庙里烧香祈福,你能再帮我烧两炷香吗?”
“你的庙在那儿?”
苏青从背包里摸出香,问道。
土地公笑了一声:
“我那庙早没了,你就在这废墟上烧两柱。”
一炷给苍山,一炷给他。
苏青依言,将香点燃了,烟雾袅袅升起,土地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在烟雾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千年前,庙里香火鼎沸,山上精灵成群。
风吹了起来,土地公消失了,苏青感觉到画卷有异常,打开背包翻开画卷,敛着大苍山山神的那一页空了。
——
十五年前,苏青跟随父亲来到大苍山。
破旧的庙里,土地公望着苍山:
“等我神形俱灭的那天,你会回来吗?”
那好看的山神点了点头:
“嗯,我会回来。”
“好,那我等你!”
到时,我们就化成风,看遍山川河流,看遍我们爱过的每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