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分两头,再说小空蝉和周园及十几轻骑从军中逃出,直奔九嶷山而来。一路小空蝉的嘴巴抿的紧紧的,脸上也没当初的灵动和雀跃,千里奔袭对于这个九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勉强。可能是天气闷热,可能是这马太颠,也可能是周叔叔的怀里没有父亲温暖,夏空蝉心里想着,此时竟有些筋疲力尽,怀中捂着父亲给的定安剑,再坚持坚持父亲就会回来接我了,再等一下下。周园望着自家少将军苍白的小脸,心中不禁升起对这个王朝的怨怼之心:我等为朝廷开疆拓土,戍国守边数十载,无数兄弟惨死疆场,马革裹尸,大将军出生入死数十次,我等粗人死不足惜,但是,这片用无数兄弟鲜血浇灌出的家国,难道连这区区九岁孩童都容不下了吗?这位憨直的行伍大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看着眼前曾经大轩国的天然屏障,对着左右亲信:“想不到这曾经的帝国屏障,却成为了我等最后的希望,诸位心中应该明白,踏入此山一步,就从以前万人景仰的帝国英雄,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谋逆罪人,现在离开,找一个僻静地方,还能好好过完下半辈子。”左右十几号军中大汉,皆静默驻马,脸色平静,并无一人准备离开的样子。
周园看着怀中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少将军,用此生罕见的柔和语调:“少将军,你且宽心,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再坚持坚持,大将军他,一定会平安无事,我等定会护佑你平安。”像是在安慰小空蝉,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周园重复了一遍“大将军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疆场冲杀万人难敌,在鬼门关走了无数遭,大将军的命神鬼难收!”小空蝉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看着周园眨了眨眼睛,将怀中的定安剑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抱好,脸上终于又露出了血色。
在众人即将迈入九嶷山山脉之时,后方有一骑火红骏马电掣而来,像是一束燃烧的火将低沉的铅云在身后切成两半。在众人身前十丈提缰勒马,马上之人翻身下马,却因为太过急促摔倒在地,旋即拜倒在众人面前,声音低沉:“报!将军,大将军一人战三千禁军于京都城外,三千禁军尽数被诛,大将军力竭,战死!”
突然风起,吹的一行人衣袍猎猎,乌黑的云层开始涌动,风催雨发,空气中充满了雨水来临前的湿润的味道。
夏空蝉、周园以及身旁十几亲卫,脸色大变,气氛一下陷入了死寂。周园带着夏空蝉从马上一跃而下,冲向来报之人,疯魔似的抓住他的肩膀:“你放屁,我家将军万人难敌,岂会被区区三千禁军给耗死,你也是军中老人了,可知谎报军情是何下场?!”
“谎报军情者,杀无赦”,来报之人惨笑一声,“若以我一条贱命,换大将军无恙,别说杀无赦,就算千刀万剐,我张二也绝无怨言!可是小人无能,没办法将大将军救下”张二涕泪横流。
夏空蝉一下子呆在原地,只是紧紧抱住怀里的剑,眼睛木然地看着之前父亲离去的方向,似是还没有从刚刚的消息里反应过来,只是嘴角开始微微向下弯,脸色变得越发透明。
周园眼睛变得通红,唰的将佩刀拔出,准备翻身上马赶往京都,今日拼了这身性命不要,也要让朝堂之上的那**佞谗臣与昏君掉下来一块肉。可当视线越过夏空蝉,这个乖巧的九岁少将军,小身躯微微颤抖,面色苍白,心中复仇的火焰被竭力压下。事到如今,少将军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朝中之人肯定不肯善罢甘休。
“身后二十里,禁军铁骑迅速接近,望将军早做打算”张二拜伏在地,“小人先去引他们去别处,为将军争取时间,少将军万安,张二拜别!”张二起身上马,如流火般消失在远处乌黑的天空下。
“诸位,现在大将军已去,我等恨不得马上追随,但少将军危在旦夕,我周园就是死,也要完成大将军托付,兄弟们,如何?!”
“愿为将军一死!”
“好,我们分头向九嶷山进发为少将军争取一线生机,诸位,再会了!”周园带着夏空蝉翻身上马,转头望向身侧一同出生入死多年的袍泽兄弟,强压着心头翻涌的诸多情绪,抱拳喊道。
“末将拜别少将军!”身后诸将皆拜伏于地,随后纷纷翻身上马,向九嶷山山脉四处进发。
夏空蝉看着这些汉子消失在视野里,将怀中的剑又拿在双手间,紧紧的握住“周叔叔,我们,会死吗?”
“人都是会死的,连你父亲都逃不过,更何况是我们。少将军且放心,在我周园死之前,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周园望着远处的山峦,摇了摇头,重重的说道。随后,夏空蝉随着周园,往山脉深处奔去。
此时天空电光划破暗云,惊雷乍起,压抑许久的雨点终究是砸落大地,人在这遮天雨幕之下,显得像一座座孤岛。夏空蝉嘴角最后还是弯了下来,泪水偷偷混在雨水之间,流了下来。
九嶷山山中,山势崔嵬,孤松倒挂,怪石嶙峋,时有悬壶瀑布飞漱其间。若是在那晴好天气,林间常有白鹿猿猴飞腾盘旋,高山白云之间,偶有白鹤苍鹰穿梭滑翔。若是不考虑身后追兵与即将临身之祸,此处定是那消暑揽胜最好去处。可惜此时,夏空蝉与周园都没有心思去浏览这周遭景象,二人一马,在这山路间跌跌撞撞前行。越往山脉深处走,山路越发崎岖,最后二人不得舍去了马儿,周园背着夏空蝉徒步前行,二人身上的衣衫都被山地荆棘划出道道裂痕。周园望着身前这座高耸入云的九嶷山主峰,此山雄伟磅礴,却又不失灵秀之气,像是仙人洞府。旋即摇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晃出脑袋,就存着这九嶷山山高路险,一众追兵恐止步于下的念头,坚定不移地向上攀爬而去。两人渺小的身躯的在这泥泞崎岖的山路上一点点往上挪动,从上空看去,像极了陷入淤泥不断挣扎的蝼蚁。有时候就是这样,渺小的人类对于如罗网般盘织而来的命运,又如何不是蝼蚁呢?贩夫走卒在帝王将相看来是如此,帝王将相有时亦是如此。
大半日过后,二人终是行至山顶附近,周园带着夏空蝉现在山巅绝岩之上,夏空蝉看着白云渺渺在脚下被狂风吹的翻滚涌动,或许这就是神仙感受吧,夏空蝉心中如此想到。忽得视野极限的山腰处,出现了一行蚂蚁大小的灰影,有着十几年行伍经验的周园瞬间就判断出是朝廷的鹰犬追寻了过来。
“还是小看了这帮杂碎的决心啊”,周园啐了口唾沫,转头看向身旁小空蝉。此时夏空蝉一身白色衣衫已经被雨水泥泞染成灰色,湿湿的贴在身上,绸缎上尽是口子,还能看出从中渗出的微微血迹,双唇珉地紧紧的,脸上不见一点血色,这一路走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辛苦,这九岁孩童竟然一声不吭,坚持到了现在。虎父无犬子,大将军的儿子,有如此气概也是理所应当,想到这里,周园从夏空蝉身上看到了一丝纵横无双帝国大将军的影子,不由得升起了丝丝敬佩之意。
“少将军!”周园握紧了手中长刀,一掀甲袍,向夏空蝉单膝跪下,低下头颅,“朝廷的鹰犬还是追过来了,早知如此,不如调集大军平了王都这群杂碎,属下愧对大将军嘱托!少将军且往上走,属下前去,将追兵引开,定护得少将军周全!”
“周叔叔”夏空蝉看着身旁之人一个个离去,为了他丢去了性命,当下眼睛通红,涕泪横流,声音颤抖,“父亲已经走了,你如今,也要离我而去了吗?早知道就不活了这性命,好换的父亲的性命!”
“不可如此,少将军!大将军戎马一生,保家卫国,立下赫赫战功,无愧于天地,是大轩负了他!你应该活下去,这是将军的遗愿,也是我等兄弟的遗愿”周园强做镇静,可是声音沙哑,拳头握紧,指甲陷入肉里,流出滚烫的鲜血,旋即被雨水冲刷干净。“少将军!好好活下去,也算不辜负我等兄弟!属下周园!拜别!”说着提起长刀,转身向山下走去,此时山巅惊雷乍起,风声大作,周园一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夏空蝉站在原地,望着周园离去的方向,眼泪和雨水混在眼眶,逐渐模糊了周园的背影。第一次放下手中长剑,向山下方向双膝重重跪地,长拜及地“帝国神威大将军夏擎天之子夏空蝉,拜别诸位叔叔”,夏空蝉低声呢喃。随即站起身来拿起长剑,幼小的身姿在风雨中站的笔直,像是要刺破漫天铅云,望了山下一眼,又开始往高处爬去。
又过一个时辰,天色近暮,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铅黑色。夏空蝉脚下的金丝秀云靴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赤足在泥泞的山巅挣扎着前行,翻过一块大岩石,眼界骤然开阔。原来已至山巅顶峰,再无比此地还要高绝的岩崖了。首先闯入眼帘的是一树的红色桃花,丝毫不受风雨的影响,依旧自顾自地娇艳着,连一片桃花都不曾掉落。树后有一柴扉小木屋,看起来像是许久没人住过的样子,柴门紧闭,夏空蝉早已筋疲力尽,加之悲伤过度,在那树桃花下靠着桃树晕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夏空蝉被一阵声响惊醒,眼睛刚一睁开,就看见十步之外,刚刚上来的那处青石上,站了一群数十号人,为首的一人身着大红色绣金色蟒蛇,面容阴沉,正咧嘴狞笑,漏出一口寒光四溢的白牙,“小兔崽子,你可让咱家好找呀”蟒袍公公咬牙切齿说道。说着大红袍袖一挥,数十号人向夏空蝉逐渐围拢。
夏空蝉挣扎着站起来,握住了定安剑,拔出长剑,剑光清冽,让众人眯了眯眼。但夏空蝉终究还是九岁的孩子,总是手握长剑,又岂是数十号禁军卫士的对手,这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眼看就要打响,蟒袍公公一声令下,数十号禁军冲上前去,长戟寒芒闪烁不定,眼看就要刀剑临身,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