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寒鸦悲鸣,寒风肆意乱窜,已不知觉,竟到了隆冬,令人不禁感然,岁月如水,指间流逝。
徐府内外安静肃然,如今的徐府已是显赫的官宦家族,府内灯火通明,大红的灯笼上印着大大的“徐”字,刺入心底,有丝丝的痛……
“夫人,该睡了。”丫鬟宛儿拿了件披肩送至一名被换作夫人的女子身边,眼里溢满了凄凉。
“不急!你先睡吧,我先等会儿!”夫人嘴唇微启,声音轻柔,却隐含着丝丝怨气,继而又轻抚高高隆起的小腹,脸上才微微有一丝笑意,但又转而即逝。
宛儿将披肩轻轻披在夫人的肩上,垂手站在一边,脸上写着同情。
这个名换作夫人的女子是徐府的女主人,即徐竞康的原配夫人,而今,这个女子却被徐竞康弃于深府,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大夫人!五天前,徐竞康又迎娶了一名朝廷官员的千金,腹内整日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只有大夫人——嫣然居住的嫣棠斋里充满了凄凉。
嫣然住的房间庭院里种满了海棠树,到了夏天,海棠飘香,传至府外,路人都不禁侧目,这些都是徐竞康在娶嫣然的时候为她栽的,那已是一年前了。那时的嫣然,满脸甜蜜,以为在徐竞康的怀里,品着海棠花茶,丝丝清甜滑入口中,温暖的液体不仅温暖了她的口,更是温暖了她的心,于是,她住的房间被称作“嫣棠斋”。嫣然认真而又小心翼翼的享受着这些,过了几千年的荒野生活,现在终于找到了归宿。她以为,徐竞康只会爱她一个人,可不想,仅仅一年的宠爱,他就烦了。初次见到朱巧熙是在半个个月前,她随父亲来到徐府,嫣然和徐竞康出自府门迎接,那时,嫣然就隐隐觉得不安,但见到徐竞康看朱巧熙的时候,满眼的温柔,她明白了……
再次见她,已是两天前,巧熙带了贴身丫鬟莺儿出现在嫣棠斋,满脸笑意,在嫣然看来,却是得意。
“姐姐可安好?”巧熙见到嫣然,忙扶住她的纤指。
“妹妹怎么有机会来看我呢?”嫣然撑着笑脸。
按照封建礼仪,后继姨太在完婚后第三天得到夫人处请安,为她敬茶,以表“永结同心”!!
“熙儿,”像是徐竞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嫣然不敢相信,他已有两个月不曾踏入嫣棠斋了。
“老爷!”宛儿换了一声,算作是礼仪了。
“老爷!熙儿来看看姐姐,故先来了。”巧熙依着徐竞康,看得嫣然有些无措,便走至堂内主座的右座,不忍看面前的那丝缠绵。
“二夫人,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宛儿像是看透了嫣然的心思,走在巧熙面前,轻声提醒。
巧熙才从徐竞康身边离开,微微露出一丝羞怯,绯红的脸与嫣然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反差。徐竞康走至左座,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巧熙。
宛儿倒了茶盏,端至巧熙的面前。巧熙端起茶,走至嫣然面前,半跪着递上茶,笑道:“姐姐请用茶!”顿了顿又道:“以后同居一个屋檐下,还望姐姐多多关照。”
嫣然接过茶,小小的抿了一口,又放在桌子上,强挤出笑容,扶了巧熙起身道:“妹妹放心就是了,这个姐姐当然明白。”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巧熙就跟了徐竞康的身后离开了嫣棠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认真的看过嫣然一眼。
嫣然的心如刀绞……
夜半,嫣然忽觉腹内阵阵裂痛,顿觉惊慌,宛儿忙扶了她躺在床上,又遣了人去找大夫,夜已深,徐竞康睡在巧熙的熙艳阁,离嫣棠斋相距甚远,宛儿又不敢去叫,但听嫣然撕心裂肺的惨叫,又于心不忍,于是叫了另一个丫鬟莲儿,道:“莲儿,快去熙艳阁叫老爷,就说夫人可能要早产!快去啊!”“是!我这就去!”莲儿也被吓得不轻,慌忙跑了出去。
大夫来了,像是来晚了,嫣然已经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婴,嫣然抱着女婴,艰难的笑了,宛儿站在床边,不住地擦掉嫣然额上的汗珠。
“恭喜夫人!”大夫笑着,并没有为自己晚到而感到一丝歉意“夫人,待老夫给您诊脉,开点药,以慰月里。”说着便要走到床前,宛儿也要拿嫣然的手,却不料,嫣然大叫:“走开!我不要诊脉!宛儿,让他走!”
宛儿大惊,忙劝道:“夫人,您现在身子虚,得让大夫看看啊!”宛儿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夫人都不愿诊脉。
“我不!让他走啊!”嫣然声嘶力竭,宛儿从未见过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忙催到:“走啊!”那大夫也不知所以然,匆匆离去。
待大夫走过很久,才见莲儿带着徐竞康从门外进来。
见徐竞康进来,嫣然笑了,道:“竞康,看,我们的女儿。”
徐竞康走至床沿,没有看嫣然,而是抱了女婴,看着怀中的女婴,雪般皮肤,樱红小嘴,水灵灵的大眼睛似是会说话,笑着看着徐竞康。那便是我。爹爹看到我的第一眼,便震惊了一下,但转而又恢复他那没有表情的脸,尽管我对他努力的笑。
爹爹又把我放到娘亲的身边,没有迟疑,转身就往屋外走。“竞康!”娘亲努力撑起身子叫了爹爹一声“你就——不给她取个名字吗?”宛儿只是扶着娘亲,也看向爹爹。
爹爹站住,口里缓缓吐出两个字:“慕琰!”就又走了。
娘亲无望的看着爹爹消失的地方,一时气结,晕了过去,眼角挂着泪。“夫人!……”宛儿大叫着,划破夜空。
不到半岁,我就能下地走路了。那时已是春末,嫣棠斋的海棠开满了海棠花,一丝微风拂过,海棠花瓣自天而下,我嬉笑在花的海洋里。娘亲倚在红漆石柱旁看我,娘亲待我很好,却总不见她笑,姣好的容颜却是苍白无色。是啊!从我降生到现在,就只见过爹爹一次,平时,娘亲都不让我走出嫣棠斋。
这天,府内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冲天,我好奇的看着娘亲,只见娘亲的脸色暗淡,我不解的看着宛儿,只见宛儿亦是不言语。娘亲怜惜的抱起我,我趴在娘亲的胸前,抬头看娘亲的脸,一滴清泪,落在我的脸上,流进嘴里,一丝苦涩,又稍微带着点咸味,就是这苦水还得娘亲脸色苍白,我伸手轻轻擦掉娘亲脸上的泪水,娘亲都好久没有涂胭脂了,但皮肤仍然很光滑。我仔细的看娘亲完美的脸,红的唇,没有任何涂抹却依然动人,大大的眼睛应该是很动人的,而现在却是阴郁无神,额前散落着几丝头发,也同样显得无神。
“夫人,二夫人诞下一位千金,请您带小姐去熙艳阁。”巧熙的丫鬟莺儿来到娘亲的面前,眼中是笑,又像是嘲笑。
“好了!知道了!你去回话就说随即就到。”娘亲不看她。
“是,夫人!。”莺儿走了。
“夫人!”宛儿欲言又止。
“说吧!”娘亲很是怜惜宛儿。
“奴婢觉得还是不去的好。”
“我也想这样啊!可是,又能怎样呢?去看看也好,琰儿都没有出过嫣棠斋,到外面走走也好,免得闷出什么病来。宛儿,来,给我上妆。”娘亲抚着我的头发,又让莲儿领了我去换衣服。
我自然是高兴,穿着新衣服,是粉白色的,如蝉翼般,依稀可以看到我细腻的皮肤,抬眼看娘亲,上妆后的娘亲,惊艳一绝,可以说是倾国倾城,发髻上别着一支海棠步摇,几颗珍珠从头顶伸至脑后,一支白玉海棠发髻斜插在发顶,看似平常,却隐约高贵,一袭乳白色裙衣,衬托娘亲完美的身段,可细看,娘亲瘦了很多。
宛儿抱了我跟在娘亲的身后走出嫣棠斋,向熙艳阁方向走去,整日呆在嫣棠斋只见过海棠花,从不知竟有这么多种姹紫嫣红的花,脑中完全没有他们的概念。
从嫣棠斋到熙艳阁途中要经过一个后花园,很大,比嫣棠斋要大得多。就快到熙艳阁了,远远便见到红墙绿瓦,并和着各种香味扑鼻而来。路上有少数人走动,脸上也都挂着笑意,他们见到娘亲都弯腰行礼并伴着一声“夫人!”娘亲也都报以微笑。
进了熙艳阁,这里的风景与嫣棠斋更是不同,里面种着各色的花,而且有很多人来来回回,与嫣棠斋的寂寞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进入内堂,我又见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爹爹。我叫了一声“爹爹”,所有人都震惊了,我刚到半岁就已经会叫“爹爹”了,只见他回头看我,我欲再叫,却突然停住了,我见他手里托着一个小婴孩,那个小孩一直哭着,听宛儿说,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哭过,她说的时候,我只是笑,不理,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爹爹”,而且叫得如此清晰,我躲到娘亲身后,眼睛落到床上的那个女人脸上,因为痛苦,她的脸有些扭曲,汗水和泪水糊了一脸,脸上的胭脂一团一团的,甚是糟蹋,和娘亲绝美的脸庞比起来,真是东施遇见西施,自愧不如!
娘亲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爹爹,走至床前,床上鲜红的被褥和娘亲的乳白色衣裙相得益彰,正显得娘亲的纯洁。
“妹妹,真是辛苦了。”娘亲托着巧熙的手,玉指纤细,不似以前的红润,现在竟是苍白。她淡淡喘息,却流露着幸福的表情。
“虹儿!”巧熙幸福的看着爹爹手里的女婴。
“虹儿?”娘亲看向爹爹,正好碰上他的眼睛,就在一瞬间,爹爹就转移了视线,将慕虹放到娘亲的怀里,脸上并无表情。那时我并不明白爹爹为什么那么怕与娘亲的眼神接触。
慕虹,我的妹妹,我大她半岁,看着娘亲怀里的慕虹,我的心竟揪起来,这不是一个半岁小孩所应该出现的反应,直觉告诉我,她不会跟我好,倒像是我命中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