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花落花开,竟不知觉间我和慕虹都长成十五岁的姑娘了。我始终呆在嫣棠斋,不曾走出过徐府,而慕虹则与我不同,她同二娘一样,像风般热烈。
娘亲每天教我弹琴、诗书,我独爱柳三变的词,是那般阴郁离愁,细腻的感情在我心中滋生。或许是受娘亲的影响,我也很安静,每日素面,在海棠树下轻抚瑶琴或细品诗书。
又是一个春天,过了!落下满地的海棠花。是冬了,雪花纷飞,漫天鹅毛自上而下,落在瑶琴上,落在我的白衫上,手指在琴弦之间来回,看着雪花被琴弦弹破,落下,心中竟无名生出一丝怜悯。正陶醉在我的琴声中,忽然宛儿走到我的面前轻呼我,把我从琴声中拉回“大小姐,夫人叫你呢!”
我看向她,站起身,宛儿忙拍去我身上的雪花,收起瑶琴,跟与我的身后步入内堂:“娘,您叫我?有什么事么?”
“琰儿,明天就是你的十五岁生日了,你爹爹刚遣了人来说,明天夜里为你准备辰宴,你准备准备吧!你都一年没有走出过嫣棠斋了,哎!都是娘拖累了你啊!”娘亲动情地说,她干涩的眼眶里溢着泪水。经过十五年的磨练,娘亲更是消瘦、阴郁了些,却仍是年轻漂亮,脸上的肌肤一如十五年前,不曾有过一丝变化,其实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娘亲可以永葆青春,可以永远这么漂亮。
“嗯!知道了!都十五年了,就这一次!哼!呵呵……”我有些嘲讽的笑笑。心里五味杂陈,我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同是他的女儿,慕虹就可以每年都享受这样的待遇,而我却像是千年等这么一回!
次日,府内第一次为我——徐慕琰挂起了生辰灯笼。府内很是热闹,各大王公贵族都前来祝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但是竟一点也不害怕。大家都集中在庭院里,当然不是嫣棠斋的海棠树下,而是在正院,摆了很多的宴席,爹爹坐在主座,娘亲和二娘坐在两侧,而我则坐在爹爹的旁边,慕虹也同是。那时,看她着一袭粉黄绒衣,领口和袖口上都是深黄色绒毛,跳跃着,和她的心一样,激动、飞扬,她很高兴,好像今天的辰宴是为她而设。她不停穿梭在一些年轻俊美的少年公子之间,甚是欢悦,好像他们早是知己一样。而我,则安静的坐在爹爹旁边,穿着深红色的绒衣,是爹爹让人送来的,我本不喜欢红色,它太妖艳,不像我的风格,红色的绒毛在我的脸庞上轻抚,柔软舒适。
娘亲则保持她在众人面前的一贯微笑,完美的弧度在她的脸上表现着,水灵深邃的眼睛像是能洞穿人的心思,额前几丝头发任意的摆动,整个很随意,跟二娘艳妆丽服比起来,素的很,但更觉得娘亲的不俗,一支简单的海棠步摇斜入发笼,增添了几丝贵气,这种步摇只能是珠宝商才能看得出它的价值连城,在俗人看来,并无他色,但细看,有几星钻蓝在闪熠着蓝辉,但不易察觉。众人都折服在娘亲的完美面庞面前,而我也很争气,完全继承了娘亲的美貌,不止是继承了她的安静。
“今天是小女的十五岁生日,大家能来老夫甚是感激,希望各位能够尽情享用!”这是爹爹的声音,爹爹面上容光焕发,下巴上的胡子上沾着几星酒水,借着光,在闪,在摇曳。
紧接着便是敬酒,我一直保持着笑意,不敢再忧愁,昨天还瑶琴雪中,今天却是吃喝在众人面前,地上的雪还没有消融,踩在上面还有细碎的声音,天竟是无风,所以不冷。
“徐大人,令千金十五岁竟有如此容颜,天生丽质啊!不知可有夫家?”这是驷王公的声音,看上去多么安详的老人,其实也不算是老人,终不过是五十岁,但却是显老的很,可许是政务缠身,朝廷中的事太杂了吧!桌上还有八王爷、刘尚书,伍侍郎及驷夫人、八王妃、刘夫人和伍夫人,伍夫人比其他的三位都年轻一些,但是也比她们和气一些,没有一丝的娇气,看上去,很让人喜欢!
“小女尚幼,自居府内,不曾出去见过世面,并无夫家可言啊!”爹爹用手抚了我一下,我很顺从的看着爹爹,笑着,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关爱,我自是怜惜,就在我侧目时,我惊了,正碰上慕虹嫉恨的目光,我竟没有生气,报以一丝甜美的微笑,心里有丝丝快意,心也释然开了些,我下意识的看向二娘,她的脸失色了很多,想是和慕虹一样吧!
“早就听闻慕琰小姐绝世容颜,今日一见果真不假,竟比传言中还美了几分。”刘大人大是赞赏。
“是呵!我也早有耳闻,只可惜华儿已有了妻室,若让慕琰小姐委身做妾,实在是委屈了千金之身,我现在也只有可惜的份儿了。”刘夫人不失时机。如今的徐竟康已是当朝丞相,各大官员定是阿谀逢迎,希望他能多多关照,如果能娶到丞相的女儿,那也是风光无限,前程大好啊!
“正好,小儿十七,又无妻室,徐大人,不如——”八王爷淡笑,说着停顿了下,看向爹爹。
“小女能够高攀嫁到王府自是老夫的荣幸,只怕是小女没有那个福分了!”爹爹面不改色,仍是笑意绵绵。我不知道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转头看向娘亲,她本有些苍白的脸颊现在有些泛红,但是谈到我的婚嫁,她不再笑,而是沉思,我从没有见过娘亲的这种表情,很是复杂。
场上只为我的婚嫁谈论,热闹非凡,我无心听长辈讲这个,看向旁边桌上的人群,无意间,对上那双眸,好像是等待了许久,两双眸交织着,我匆忙低下头,绞着袖子,不再看他。他?是谁?
“慕琰小姐,可否赏脸?”正在我犹豫思索间,身边想起了一句好听的话语,抬眼看向这人,竟是他!现在这么近距离的看他,可以看见从他的嘴里呼出的白气,那双眼睛牢牢的盯着我,我竟有些怕,一时间无措的看向娘亲,只见娘亲也定定的看着我,我的思绪慌乱了。
“熠儿,不要吓到了慕琰小姐。”八王妃含笑的看向这个俊美男子。
“赵熠?”我在心中默念,竟有忘了他在跟我敬酒。
“琰儿!”娘亲叫了我一下,我一惊,看周边才发现别人都在看我,我忙为刚才我的失礼跟他们致歉。再回头看他,还在,也不想那么多,端起酒杯将酒倒入口中,冰凉的液体滑入喉中,凉凉的,又辣,好重的味道,真的不怎么好喝。我只稍微皱了一下眉头,但转而又向赵熠笑了一下。
“慕琰小姐真好酒量。”赵熠没有随即离开,看得出他没有离开的意向。我疑惑的看向他,虽然我知道慕虹正用她仇恨的眼神盯着我,恨不得把我吃掉,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对着赵熠笑,笑得他心花怒放。
“请问小王爷还有什么需要吗?”我见他不言语,便说。我不说则已,一说边惊起了娘亲疑惑的眼神。这十五年间,我从来不曾主动跟陌生人说过一句话,对于陌生人的主动搭讪,我从来只是随便应付,从不放于心上。今天见我主动找话题,不仅是娘亲,就连爹爹、二娘和慕虹都惊呆了,我在他们眼中都只是是冷美人,不说话,不笑,只是会抚琴,诗书,起舞,不善于交际的,今天,意外了,只有我知道,我是在为娘亲找回失去的爱,也在为自己在爹爹的心目中扶正自己的位置。
“哦?可以吗?”赵熠早就听闻徐府慕琰小姐冷若冰霜,来向她敬酒就已经是抱着“羞怯”的下场,竟不知她如此的给面子。
八王爷和八王妃都依然笑得合不拢嘴。
“恩。”我轻轻点头,一步走向他的身边,看着他,笑着,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自己靠近他,好像是一种天生的狐媚,一种让所有的男人都无法拒绝的狐媚。我定睛看着他,直到他的脸上有几丝绯红。我继而又侧目看向慕虹,以前都是她在爹爹面前抢光,公然向我挑衅,哼!笑着,她万万没有想到,我这么一个“冷血美人”能够夺了她的光环,看着她的时候,正巧碰到她血般的眼睛,我媚笑了下,我知道,我笑的很勉强,可是,我必须要装下去,如果不是她娘,娘亲会沦落到如此的凄凉吗?十五年了,不曾见过娘亲真正的笑,发自内心深处的笑,我也没有得到过爹爹的爱,我期待了多久,娘亲期待了多久,他们知道吗?我的心在滴血,又在嘲笑她们的无知,凭她们的容貌也称得上,美?简直不自量力,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会抛弃娘亲而接受二娘。我看着爹爹,他的表情亦是复杂,高兴又有些忧虑,我不解,继而望向娘亲,我以为娘亲会为我高兴为我骄傲,她没有,好像她知道他们会折服在我的容貌之下,这些都是必然的,为什么她会和爹爹一样,在忧虑?
“小王听闻慕琰小姐的琴艺和舞艺都堪称一绝,不知可否为我们展露一二?”赵熠被我看得心有些发慌,哎!这么一个俊美男子,虽有些气概,但还是逃不过美色。
“小女也也只是略通一二,不可堪称一绝,莫要折煞了小女。”我露出羞怯的笑,收回刚刚有些凌厉的目光,可以看出赵熠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慕琰小姐莫要推辞,如若不愿,小王也不多加强求。”赵熠甚是聪明,他已洞察到我心里深处的倔强与好强。
“这有什么!”一声传来,回头看竟是慕虹。她阔步走至赵熠身边,说道:“不过是抚琴,小女倒是精通,想是姐姐要留机会给妹妹了。”慕虹看着我,眼里的挑衅看得我撕心裂肺。
“慕虹小姐如若愿意,小王倒是很乐意。”赵熠也被她吓到了,但也好,可以听听,看看这徐府姐妹谁更合他意。
“如兰,去把我的针丝琴拿来。”慕虹叫了一声。一个名换作如兰的女子应了一声,做了揖就走了,如兰是慕虹的贴身丫鬟,与我年纪相仿,长的几丝灵气,又有些清秀,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子。不过一会,如兰就拿来了一把琴,也即针丝琴。慕虹在一旁的石木桩上放了琴,拿去上面盖着的白丝锦袍,露出松木银丝的针丝琴。我以前从来不知慕虹也会弹琴,而且还有针丝琴,令我意外。
只见慕虹轻挽衣袖,在弹之前向赵熠笑了笑,就低首抚琴,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像瀑布,声音甚是激烈,一会又急转低沉,像是水从高处忽入湖底,慢慢又如西湖的静谧,已然她的琴技已不差,但是若要与我较其真格,她就有些差得远了。
曲毕,众人都拍掌叫好,慕虹骄傲的看向我,像是宣告她的成功,就连赵熠也惊绝,哎!俗人,也不过如此小计也能惊得全场惊绝?我淡然。
“怎么样?姐姐。”慕虹移至我的身边,挑衅的问。
“妹妹琴艺,自是好,姐姐有何可说?”我不屑于跟她多说,便又对赵熠道:“小王爷想听琴音,慕虹妹妹已奏完,不知你可否满意?”
“慕虹小姐的琴艺果真一绝,但不知慕琰小姐可否奏一曲?”
“那倒不必了,既然慕虹妹妹已经奏了,我又何必献丑?况且,小女的琴艺还不及妹妹,如若奏了,只能污了众位的清耳,何必要让小女背上这个罪名呢?”我不想再和这俗人多费口舌,只盼望着这宴会快些结束,我还就真的不喜欢这噪杂的场面。
“慕琰小姐何必推辞呢?”赵熠始终不放。
“我,算了!”我不想再说:“梅馨,去拿了我的琴来。”
“是!小姐。”梅馨随即就去抱了琴来,放于案上,我低眉轻抚瑶琴,我心爱的琰铃瑶,我开始沉迷到琴中,忘记了世界的流转,置身雪中,像海棠树下,琴声的绝,映正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