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九月初七，刑部尚书阎呜泰陪坐镇大理司，正式开始三司会审陕西赈灾银贪腐案。
本来他是不用亲自前来的，但是出于一些恶趣味，竟然破天荒的由他这个刑部天官到场亲自参与这次大案。
不同于前几日在朝堂之中的惶惶不可终日，今日的阎呜泰再次恢复了过往的泰然自若，与一众阉党相互交流着欢喜的眼神之后。
对着正堂危坐的主审官李标，所有人投过去的目光，都是充满了幸灾乐祸。
眼下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根本容不得抵赖。
李标若是袒护他们，他自己必定要跟着倒霉，若是不袒护他们，其人势必身败名裂，东林党还在明面上的势力必将四分五裂，再无任何威胁可言。
再看着堂下十数个已经除去官衣，待罪而审的东林党人，他们心中更是快意无比，甚至目光中都流露着深深的怜悯。
不错，是真的有些怜悯于他们。
无他，这帮子东林党人还真是够倒霉的，自万历朝之时，这些东林党人就不受皇帝待见，被压制了二十多年，终于熬到了万历皇帝挂了，终于等来对他们言听计从的泰昌皇帝。
泰昌皇帝是真的对他们听之信之，继位半个月不到，便即按他们的要求，拨付辽东军饷两百万两之多，这可是一个难得的狂欢机会，鬼都不知道他们到底从中捞到了多少好处。
只不过泰昌皇帝显然只有这个年号比较高大上，其他的如智商、寿元等明显不在线上。
只是上位了一个月不到，便即直接驾鹤西去。
接位的天启皇帝是东林党大佬孙承宗的学生，天生就对东林党人比较接近，他上位之后，东林党人个个欣喜若狂，觉得终于熬出头了。
天启皇帝没有让他们失望，一开始也是对他们极为信任，继位之后处处优容于他们，的确让他们过了一段黄金时光。
只是天启皇帝的智商明显在线，两年不到，便即彻底看清了这些以正人君子自居的东林党人的真正面孔。
不过这个皇帝的性格明显有些软弱，从来没有，或者说不敢正面以皇帝的霸气捏死这帮子东林党人，却也不想再受这帮子东林党人的摆布，充当他们的提线木偶。
接下来，魏公公便即横空出世，然后东林党人终于开始傻眼了。
数年如同地狱一般的生活，东林党人几乎被打断了脊梁骨，一连串的被翻案的大案，牵连的人数之多，几乎让东林党人都有些开始怀疑人生了。
艰难的熬过短暂的天启数年之后，在天启皇帝莫名暴毙之后，东林党人又再一次开始了欢呼。
这一次继位的信王，在东林党人口中，他在潜邸时可是一位极为强硬的‘仇阉’党人，曾经不只一次的大骂阉党误国，恨不得亲手操刀子杀人。
当他一上位，几乎所有阉党成员都觉得末日已临，但是戏剧性的是，这位爷比他哥还要不要脸，继位还不到一个月，便将他的本来面目暴露无疑。
这位爷对于东林党人的敌视，甚至比他皇兄更加严重，甚至丝毫不加以掩饰。
现在谁还不明白，之前的朝议之时，崇祯皇帝放任东林党人不断的弹劾阉党，甚至摆出一副将阉党斩尽杀绝的模样，完全就是在钓鱼罢了。
甚至可以推断的出，当初将陕西赈灾事宜交于东林党人之手，也是这位爷早就挖好的坑而已。
可笑的东林党人还傻傻的以为时机已到，迫不及待的纷纷跳将出来，甚至连一些隐藏极深的东林党人，也纷纷撕掉假身份，完全是豁出一切来扳倒阉党。
最后却是惊愕的发现，这是皇帝给人挖的坑，这个坑还足够的大，能够将所有人全部埋里面。
阎呜泰此时也有些惊心，感觉自己是小窥了这位少年天子，上位之时便即开始挖坑，却是不露丝毫口风，甚至朝堂上下，无论东林还是阉党，人人都坠入其中而不自知，直到魏忠贤粉墨登场之后，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其中关节。
更可怕的是，他昨天早朝之后便即与魏忠贤碰过头，这才明白魏忠贤事先也是毫不知情，甚至一度也曾惶惶不可终日。
这位少年天子的可怕心机，由此便可见一斑。
不过眼下想这些事情，却是与事无补，当下还是先处理好这些直接被牵连在内的东林党人，他可不想惹恼了这位爷，让这位爷也弄些手段到他身上来。
“李大人，人已经到齐了，可以开始审了吧。”
阎呜泰轻轻啜了口茶，平静无波的开口说道。
“升堂！带犯官钱龙锡！”
面对着一众不怀好意的目光，眼见实在拖无可拖，李标只能答应一声，提高了声音喝道。
在当班衙役整齐的水火棍敲地的‘威武’声中，钱龙锡很快便被带到堂上来。
如今的钱龙锡再无前日那般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垢头灰面，整个人完全没了精气神，眼睛浑浊不堪，似乎一日之内，便即老了数十岁。
“本官李标，受皇命携三司前来审理此案，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这份画押的供词由你亲手所画，你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么？”
见到钱龙锡这个模样，李标心中闪过一抹愤怒，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喝道。
这句话是有技巧的，既告诉了他有自己在这儿，他不用担心会被人屈打成招，也给了钱龙锡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
甚至若是钱龙锡肯当庭翻案，他李标也能借此将水搅的更混，起码以案情复杂和另有内情，可以合法的再拖个十天半月，等待转机。
这种小把戏当然瞒不过在场众多对李标虎视眈眈的阉党，不过却没有人将这种小把戏拆穿，并不是他们对李标有什么相护的意思。
而是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平时没什么，但是在这种皇帝密切关注的案子上动这种手脚，已经足够将李标拖下水了。
“回禀大人，所有情弊皆是真实，罪官无话可说。”
出乎李标的预料，钱龙锡却是完全放弃了挣扎，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直接回答道。
“你……”
闻听此言，李标顿时勃然大怒，自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想多保你几天，但是你这杀才，居然将自己一片好心视如无物。
“将人犯回供记下，且在堂下看管，来人，传户部清议司薛文周！”
李标将牙齿咬的格格响，但终究不敢真的彻底颠倒黑白，咬牙切齿的下了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