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我已然是在自己的月歆园了。
我记得我睡在姐姐的塌上的,怎的一转眼就回了自己的园子里了?
“宿淮,可是爹爹把我抱回来的?”
宿淮是前些日子刚来到我园中的,濯秋总怕他不懂规矩,跟在我的身边,冲撞了各阁娘子,所以一直没让他进入内殿陪我。
近日来姐姐恶疾总是不好,爹爹忙于国事,无法亲自照看姐姐,我又累得睡着了,药房和姐姐都得濯秋和温诗来照看,也就剩下他了。
“回禀公主,官家昨日看你太过劳累,怕您伤了身子,才抱您回来的。”
他上前一步,低垂着个头,弓着个身子,毕恭毕敬地开口。
一袭圆领青衫,头上带着个幞头,正值弱冠之年,相貌平平,却恪守礼数。
“宿淮,我听闻旧时有个官家身体抱恙,其长女夜里赤足向月祷告,不久之后,这个官家的病就好了,你说,我若学她一般,姐姐的病是不是也会好?”
“公主心系娘子早日康复之意固好,但是公主乃是千金之躯,万不可伤了身子…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无恙。”
他终究只不过是个宦官,又不能说甚么好与不好,这点我是知道的。
我本就没指望他能回些甚么,只是这几日我心里慌得很,总感觉有甚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
若是姐姐没有抱恙还好,可如今,朝堂正稳,爹爹、后宫娘子也是安康,偏偏姐姐染了风寒,这不好也只能……
呸呸呸,说甚么呢?
姐姐有天神护佑,怎么会有事?
不行,我还得去阁中看看。
起身,顾不得甚么礼仪规矩,拿起架上的披风披在身上,将甚么襦衣、襦裙都掩的死死的,急急地朝阁里去了。
到了门口,也未见着任何婢子,整个阁内气氛低沉,静悄悄的,心底那抹慌乱更是愈发得厉害。
哆哆嗦嗦地把手放在门框上,却失了来时的那股勇气。
我怕了……
我真的怕了……
我怕推门进去之后,看到的只是姐姐的一个躯壳。
她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笑,只是静静地躺着。
“姐……姐姐……”
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不敢推门进去,亦不敢就这么离去。
明明一门之隔,在我看来,却有如隔着万丈深渊,进则万劫不复,退又悔不当初。
“云……咳咳咳……云岫……进来罢……”
我推开门,急急向床榻上跑去,刚刚临了屏风前,她却叫住了我。
“……云岫……你……站在那儿……就好……”
我知道她不想过了病气给我,但我只想看着她,只要她安好就好。
“姐姐……”
我急得都带了些哭腔,半是哀求半是委屈地开口,想要说些甚么,却甚么也说不出来。
但是姐姐仍是不允,想厉声阻挠,但是开口却只是咳个不停。
“……咳咳咳……咳咳……”
“姐姐……别说了……云岫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我实是不忍姐姐再煎熬下去,乖乖照做。
只是蜿蜒而下的泪水却不如人一般“乖巧”,怎么也止不住。
“我的……云岫……最乖了,你小时候总……总是……哭,他们都说你及不上……及不上你的哥哥……但……姐姐知道……我的云岫啊最……最乖了……”
她顿了顿,缓了缓气儿,我上前,拿了一盏茶,扶起她,缓缓地喂给她。
姐姐本就瘦弱,这几日又明显消瘦了不少,如今更是一阵风都受不了。
姐姐苦笑着,眸中似是无尽的苦楚又或是对自己如今这幅样子的厌弃。
“你呀……特别……特别聪明……你什么都懂……但姐姐……想告诉你……有些事别太放在……心上……你……我,都不过是个……女……女流之辈……姐姐……只希望你以后……活得自由一点……日子再苦……自己也不应……与自己过不去……咳咳……不是?”
“姐姐,我记着了,真的!姐姐…你答应我的,要陪我过生辰的,要教我苏绣的,姐姐,你答应过的…”
“云岫别哭……姐姐昨日……做了个……梦……梦里你哥哥……告诉姐姐……他好冷……姐姐……真的不忍心啊……所以……姐姐要……要去陪他了……你……别怪姐姐……好……好不好?”
我摇着头,泪水蜿蜒而下,滴在衣裳上,晕湿了一大片,也不知是不想让姐姐去啊,还是不想让姐姐再说下去。
“姐姐…不要…不要……”
姐姐泪眼婆娑,嘴角勉强地扯出一抹弧度,她想给我留下一个很美好的印象,我知道,但她笑得越好看,我心就越痛,最后宛若刀割。
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眼底一片柔情。
她张了张口,甚么也没说出来,我想问她,可她却闭上了眼。
“姐姐?姐姐?你别吓我,你醒醒啊……姐姐!”
“姐姐!”
我摇了摇她,见她丝毫没有反应,我一下子乱了阵脚,撕心裂肺地喊、叫,我希望她只是骗我的,可……我又深深地明白:
她不会再醒了……
她食言了……
我再也没有姐姐了……
再也不会有人叫我“死丫头”了……
再也不会有人给我编制绒花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又像个疯子喊了多久,直到爹爹和嬢嬢来时,我嗓子已经沙哑地不成样子,披头散发,全然不像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恣意张扬的延昌公主。
据后来爹爹讲:
他来时,把我搂在怀里,一遍遍地安慰我,我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好不容易睡着了,嘴里还喃喃自语“姐姐……不要……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