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这个瘦小的女孩子烫坏了衣物。”在我还没有张嘴解释我的过犯时,工人群中便有告状的,通常,没有经过沉淀考虑就己脱口而出的话会给人带来心里面的伤害,不过,我并没有对这个工人尖利的声音感到厌恶,相反,她的快嘴快舌成为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去言说我的过失换来了内心的安宁。
“哦,是梅慧琳,这是怎么一回事,第一天上班就这样的不小心,到我的办公室来吧,我们需要谈谈。还有,工人们都聚集到这一窄窄的通道里面,这样对下一道工序的运作又有什么样的好处呢,张师傅。”我跟随着刘琦的身后一路上低着头走着,耳边不时传来工人的议论声。
“她一定是被开除,犯了这样的过失给工厂带来了损失。”
“不,我猜她是被处分或警告,赔偿什么的。”
“对,没错,你们说的都有可能。”一时之间我成了车间工人争论的中心话题。他们或说,或笑,评论着,猜测着烫坏衣物所带来的后果。一面加紧忙着手里的活计。我就是在这种零星细碎,然后用自己的主观臆断将它补充完整后的谈论中走进了刘厂长的办公室。
房门关上的时候,我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酒红色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两本书和一个木制笔筒。我在靠近门的三层玻璃门窗的书柜里寻找着自己喜欢的书籍却被整整齐齐排列的衣服所取代,白色的墙壁上挂了几幅服装模特的画像,整个屋子的家具,窗帘看上去虽象上个世纪一样的沉旧,却维护,保养得很好。刘琦将自己全部陷入桌子后的椅子中,他原本不太高的身材被后面的高高的靠背椅淹没着,肉眼可见的只是他突出的五官和方形的额头。
“你不想对今天的事情做最真实的说明吗?”沉默了半晌他说话了,
“如果有人愿意倾听的话,比如,刘厂长您,我可以说的。我在熨烫衣服时是张师傅要我帮助她做其它的事情,所以我忘记了拔掉插头。其实我应该在感恩您的帮助下努力,踏实的做好工作,可是,这一切并不是我的初衷。”
“只有这些吗?”
“对,只有这些。”
“如果只有这些,这是你的工作疏忽,埋怨不了任何人的,你可以走了,带着今天的薪水,烫坏的衣服可以不用你来赔偿。”正如我事先想到的结果一样我被开除了,或许没有让我赔偿衣服却付给了我一天的工资作为奖赏我一天的劳动报酬我应该感谢丽都的人性化,然后欣然的退出了。可另一个在我灵魂深处的声音又一次提醒我:慧琳,如果你走出丽都,你还能去哪里呢?訾府吗?不可能了,那么,在未来的日日夜夜里你将会与大自然中的花草虫鱼,共同分享同样的空气,我喜欢它们,它们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可是,前提我得糊口来维持生计,我得在我的同类—人类中穿行,展演才可以拥有自己喜欢的一切。如果沟沟坎坎是我的宿命,我偏不屈从,我要为自己做一次抗争。就这样,我停住了欲要跨出房门的脚步,转过身来为自己诉求。
“刘厂长,你知道一个工人从早到晚的劳动强度是你 坐在办公室里想象不到的。失误是为工厂增加了损失,可流水式的工序折磨得人疲惫不堪,精神萎靡之下操作是让人很容易思想溜号导致事故的。我想说,早上来料时在搬运了一车的货物之后的重体力劳作之后下午依然站在案板前面进行重复性的操作,你想想,我们是肉体做的,不是机械按下电钮便可以操作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的过犯是有理由了,是正确的。”
“这些并不是我想表述的最终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留下来,厂长,请求你用宽大的胸怀饶恕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所犯下的过失。”这时候,他的身体略微向前移动了一下,我以为这样慷慨激昂的语言打动了他,可他只是用双手支起了前倾的身子,翻阅着摆在他面前的书,他的嘴唇依然一动不动,高耸的鼻梁愈加显得坚实,挺拔。光滑,平静的额头上面不经意间撇下几缕黑色的头发。此时,我多想手里拥有一支画笔可以将眼前线条柔和,谦卑的形象活脱脱的诉诸于笔端,流淌于画纸上面,可现实的刘琦那样的难以接近,至少在我面前的刘琦是不轻易被打动,我想,我已经尽力了,尽人事,知天命这句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面,我默不作声地站在地板上不再刻意酝酿出最华丽的词藻堂而皇之地来为我犯下的过失而寻找托词了。我在等待着他对我的最后决定。整个屋子只有我们两个人,安静得连他“嘶,嘶”的翻书声音听得真而切切,蓦然间被急促的“呯,呯”敲门声音所打破了。推开门的是张师傅,紧绷的脸上面无表情,“呼哧,呼哧”进屋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刘琦。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厂长,早上新来的布料发现少了一捆啊。”
“新来的,怎么会少呢,你再仔细核对一下。”刘琦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紧张的模样。
“没错的,本子上记录是2捆,可仓库只有1捆啊。”张师傅说完这句话进看了看我。我接过本子,这是出自我的笔体,是我记录下来的,我回忆着早上卸车的情形。又看了看本子的记录,疑问顿然出现了。
“你说少的这1捆是什么颜色的布料呢?张师傅。”
“深黄色。”
“张师傅,深黄色是1捆。还有1捆是浅黄色,当时你在上面报数的时候只说是深黄色将两种色调混在了一起。而我在下面看到的是两种不同的色调,只是反差小一些不太容易辨认而己。为了便于日后清查我在本子上面特殊标注了一个小红点。”我说完这些工作上的细节时,刘琦终于抬起了额头,终止了翻书的动作,脸对着张师傅的方向说道。
“您去看看货品的总数与来货的清单能够吻合就可以了。”
“哦,是这样啊,那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呀,慧琳,我这个急呀。我再回去核对一下总数。”
“因为我这边忙着记录还要帮着卸货想着到仓库再与你沟通核对,可是下午却又发生了烫坏衣服的事情,一直到现在。” 我说这句话同时张师傅已经走到了门口,不一会儿功夫张师傅便回来了,证明了我说的都是正确的。
“这个小妮子真是记忆力好哟,一车的货物,上百种颜色竟然过目不忘哟,年轻嘛,又有文化,早上我就发现你是个人才”听了张师傅一系列夸赞的话羞得我的双颊通红,不作声。儿时的阴影留给了我不自信的性格,而英杰学校的付出和我得到到的远不及三分之一,所以内敛,倔强一直是我性格的特点。
“哈哈,小妮子还会脸红哟。走,跟我回车间,这么一会儿没见人,姐妹们还会想你。”张师傅由最初硬生生对我的态度转变为如孩子一样亲昵的称呼,现在的我们好象即将成为了好朋友。
“我还要呆在这里,起码现在我不能和你一起走的,张师傅。”
“哦,怎么不能啊,是因为上午烫坏衣服的事啊,刘厂长,赔偿些钱便可以了嘛,要不这样吧,这孩子初来乍到的够可怜的,衣服的赔偿费从我这个月的薪水中扣除好了。小妮子离开厂子我还有些舍不得哟。”
“这怎么可以呀,张师傅,我的过失怎么可以让您来替我承担。”
“好了,不要再过多的争执,纠结于这个问题了,是谁的错误就要从谁的薪水中扣除,这个是理所应当的。嗯,这样吧,慧琳,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了,我想了想,从明天起,你去仓库工作,怎么样?那里好象更适合于你,你也更容易接手新的工作。”这时,刘琦做了最后的决定,他终于可以在原谅我的过失后给了我一个全新的机会。听着心脏在无规则的跳动,强压住心里激起的一层紧似一层的喜悦之感,我的手再次伸进了张师傅布满老茧的双手里面时与上次的感觉大不相同,瞬间让我忆起了紧握张嫂的手时一股暖流仿佛从新回到了心里,那一年的温暖是短暂的,那一年的每一分钟让我觉得都是在挥霍。而这次我可以充分的享受,不再有什么顾及。希望美好的时光永远定格将不再是幻想,是活生生的现实。
壹玖肆玖年的春节还有十天就要到了,我来到丽都服装厂已经接近半个月的光景,写到这里我要告诉读者,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感觉无拘无束,快乐的时光,偶尔忆起以前的种种,瞬间就会被工厂里姐妹们爽朗,朴实的笑声所感染,冲淡了过去许许多多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