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是新来的梅慧琳吗？我一接触到你的手便知道你没有做过粗活，应该是读了好多书。受过良好教育的文明人。”
“我是读过不少书，在私塾里面。”
“在这里你不是孤立的，要学会和工友们合作。依我观赏人的角度来看，你孤独的样子没有过工厂的经历，没错吧。”
“我是没有来过工厂，但是我在寄宿学校呆过。那里每天都在好多学生。”
“哦，呆过几年呢？”
“十年，姐姐。”我不知道工厂里的人们都会以什么样的称谓方式来作为互相尊重的纽带。只是按以前的习惯性礼节称呼。
“张师傅，门口来新的布料了，你要不要出来验货呢？”从车间门口一个粗大而低沉的声音中得知这个刚刚以姐姐称呼的人是张师傅。
“好，你在那里等一会，我这就去。”她答应着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笔，别在了胸前的衣服兜子里面。转过头对我说：“走，跟我去现场，验布。”我的行动随着她的指令没有一点的空隙运用敏捷的才思来天马行空的想象。有的只是现实中上级发布的指示而下级无条件去执行的机械式命令。我丝毫不敢怠慢的步伐跟随着她的节拍。一辆载满了布料货物的车子停靠在车间大门口，没有同驾驶员戏谑，调侃。她双手与右脚首先踏稳了货车上的栏杆后，借着这股坚固的力量整个人已经稳稳当当地在货车上面了，她解开了系在布料上面绳索，掀开了蒙在布料上面的塑料，然后将别在胸前的笔扔向了我，此时的我的目光正顺着她的行动而移动，研究她掀开塑料后迎着暖阳方向的布料颜色，“啪”的一声，这支笔正好落在了我的鞋子上面。我忍着从天而降的笔尖扎在脚上的一点点痛苦低头拾了起来。
“梅慧琳，从现在开始你要运用善于记忆的头脑将我所说的内容全部记下，还有我需要和你说一下，工作时间思想不能溜号，你这样的工作态度会酿成事故的。”全名全姓的称呼透出了她古板，严厉的态度，我得无条件服从她口里说的每一句话才能换来我在工厂微薄的薪水，没办法，我得活着，而且是靠我自己纤弱的身体扛起生活给予我的种种坎坷。她抖动着微薄的嘴唇，娴熟地报出每一种布料的质地，品种的名称。当我没有记清楚问及第二遍时，她细细的眉毛便竖起了老高，脸上的肌肉明显的突起，我便停止了问题。随即调动出教师擅长记忆的本能不再注视那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这些是刚才记述的内容，张师傅，你看一下有没有需要更改的。”我将本子递给了刚从货车下来的张师傅。
“嗯，还不错，有教师的功底。”我的工作终于得到了她的表扬，虽然短短几句有些吝啬，我却因此而感到受宠若惊，不知所然的站在原地慢慢品尝暂时得来的一点小确幸
“快闪开，你站在那里碍事。”不知何时几个工人出现在货车上他们依次传递着圆筒形的布料，我感觉到站的位置是有些别扭便后退了几步，却听到张师傅说。“梅慧琳，你在车底下接布料，人手不够。”她的话音刚出口甚而至于还未讲完整个一句话，花花绿绿便呈现于我的面前，蓦地五色缤纷隐匿于我的视线所能控制的范围，肩头上犹如压了一副千斤顶一样的重量使我的脊背弯了下来，我的腿部肌肉不停的颤抖痉挛，这样的重量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承受，一时之间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压力席卷而来，而我依然不能动摇，不可以倒下。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受如此的折磨，这样的煎熬将要揉搓到哪一天才肯离开我的身体。尽管我心里在不住地彷徨，呐喊可是肩头上的布料的重量没有减弱。“快点，将他们全部运到案板子的周围，这批货客户催的很紧。”一声声一句句追赶活计的声音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追什么追，不得让人喘口气吗，追命鬼。”一个妇女终于忍不住了，眼睛里喷着火焰，搭在脖子上面的白色毛巾已经被流下的汗水打透了。这个女人的一声怒吼为工友们迎来了短暂的安宁，张师傅不再催促了。大约快到正午吃饭的时间了。车上的布料全部卸货到了车间。重体力的劳作使得工人们歪歪斜斜地躺在了地板上，侧卧，横躺着的，些许少量的工人不一会便打起了鼾声，他们毫不顾忌地释放着自己的劳累。我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案板旁边，此时不知道饥饿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就算是再美味的饭菜端在眼前会被劳累所覆盖。
午后上工的时候，我被张师傅分配到了与三个工人一起将红色布料铺到长2米的案板上面，我站在四个案角中的一个角旁边，努力地照着葫芦画瓢和其它三个人做着同一个动作那就是：拽着布的一角向自己的方向平铺，在等待着裁剪师傅到来的空档中，张师傅拿出揣在工作服兜子里的一个手写小册子吸引了我的眼球，她整个身体靠住了案板的边缘翻阅起来，她看起来非常入神没有察觉到我一点点向她的方向靠拢。间或，她的头向上抬起的很高，口里轻声诵读着：“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她好象特别喜欢最后两句话，读到最后时，面容微微含笑，抬起的头不停地左右摇晃着，身体一个劲地向后面转过去，转到了最初始的地方，然后猛一拍大腿连称好诗。张师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其它三个工人也在借机偷懒。两个人盘着大腿互相对坐着，五个手指甲被纸糊装甲套着，上面画着各种动物的笑脸，大抵上比较容易辩认得清楚的是猪，羊，狗。这两个成人做着孩童时的游戏，不时发出戏谑的声音。或许是在释放着周而复始的工作给他们带来的寂寞感。而另一个工人则抱着水杯四处找暖壶嘴里不断嘟嚷着某某这该挨诅咒的家伙是不是将茶叶偷走自己独享去了。这个场面是我没有预想到的，车间繁重的工作之余还有这么一点的行乐时间，而这时的我，没有了张师傅的指令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便信步走到了窗前，我喜欢独自倚在窗口的感觉，这样的习惯是从儿时延续到现在。在这里我可以轻而易举的俯览到车间的每一个地方，似乎站在这里才可以真实地确认到自己是安全的。此时周围没有了工人们的吵闹声，张师傅的命令声音，原本喜欢安静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慌的，甚至在盼望着裁剪师傅什么时候能到来。可能是今天太累的缘故心里时时有些焦躁不安。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唉，梅慧琳，你在干什么，你去到对面缝纫车间取熨斗，裁剪之后要用的。”我照着张师傅的吩咐去做了，回来的时候看到裁剪师傅已经剪裁好了几片就放在案板右角上面。
“会使用熨斗烫熨衣物吗？”张师傅质疑的在问我。
“我以前在学校里学习过，应该可以的。”
“那好，你试试。”就这样我试着将裁剪好的几片放置到熨斗底下，来回移动着渐渐发烫的熨斗。熨斗底下一直在泛着一股股的白色气体，不一会儿的功夫气体蒙住了我的视线。这时，听到张师傅又在叫我。
“唉，梅慧琳，这是刚从仓库拿出来的布匹褶皱太多了，干完手里的活计继续熨烫一下啊。”我答应了下来，顺势将手里的熨斗放在了布片上面，去张师傅那里取她刚才说的布匹，可是我刚走出了一米远，一股烧焦的直击鼻孔。不好了，熨斗一直在烧着。没有拔电，天啊，我第一个意识就是刚刚裁剪的布料被烧焦了，我马上回过头来拿起了仍在“呲呲”冒着白气的熨斗，一个黑褐色的大窟窿赫然出现在眼前。
“快将熨斗断离电源，拔插头。”这时的张师傅喊破了嗓子。我方才反应过来赶紧拔下熨斗的插头。我看着烫得发焦的布片真是害怕极了，想想自己肯定是要赔偿的了，悔恨自己为什么这样的不小心，上班的第一天就引起这样的事故，真是，自己是何等的废物啊。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
我正在呆呆地站在原地自责不敢动的时候，后面传来了刘厂长的声音。“这是怎么了，聚集这么多的人，我看看。”我听出来是他的声音但是我不敢回头，也许就在我回头的下一秒钟会听到刘琦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然后再一次从演訾府出来时的一幕，唉，任命吧！面对吧！他高兴责骂就责骂，他高兴开除我可以随意，怎么样都行，我都会坦然接受的。不管来的是什么，兵若来将挡，水若来土掩。想到这里我深呼吸转过身来直接面对着一场不可预测的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