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往返于宿舍,教学楼,饭厅。看到熟悉的人只是点头,不说话,沉默,沉默!静待机会到来。好在适值一年之季的春天,我会在下课的间隙中穿过学校的后花园中的小溪,我担忧会迷失方向,追随着溪水中小河鱼的脚步。我不想浪费这个春天,宛如不想糟塌我的青春一样,和万物生机保持最亲密的联络,走出去,寻找春天的路径,我的心脏和春天贴得更近了,急躁,压抑的心境暂时得到了平复。
差不多是上课的时间了,就在我快步向教室的方向走时,后面一串马蹄声音使我不得不回过头来,马车上下来的人似曾在哪里见过,梦里?须臾间的神经慌乱之后,快速的搜索着记忆,回忆着过往。我正在慢慢扣开回忆的窗棂,訾先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如同接待一位贵客的礼节迎接着这个人。“哦,梅老爷,看到您能来英杰学校我真的感到很荣幸,您每年为学校捐助的衣物我深表感谢,生意上的劳累没能使您颓废,反而越来越精神了。梅太太怎么样,我想,她的风韵依旧如故,是吗?还有迦南呢,那个捣蛋鬼?”这是梅老爷讲话的声音,他是路过还是专门来看我的?短暂兴奋带来的喜悦忘记了教室里好多同学在等我去维持秩序。强烈的好奇心让我不能不停下脚步竖耳细听,大概是长久未见面的欣喜他们忽略了我的存在。
訾先生寻问起表哥时,活脱脱的一个少爷公子的形象跃然呈现于我的脑海里“嗯嗯,太太她很好,迦南长得壮实极了,身高已经超过了我,这个调皮蛋大学成绩不合格,学着人家谈恋爱了。”
那好啊,年青人嘛,到了这个年龄很正常的呀,好了,今天请你过来是关于梅慧琳的事情。因为您和梅太太是她的第一监护人。
“慧琳,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她的想法有了改变,也许对我们学校厌烦了,二十岁大姑娘属于成年人了嘛,想出去看一看。”
“想出去看看?能说得更明白些吗?”
“就在前些天,她竟然私自去了邮局投递求职信。幸好被我发现。”
“求职?她能做什么工作?
“家庭教师,我没有同意她做这样的决定,安排了管理教师职位,慧琳不是非常配合,有时情绪不稳,我想征求您对这件事的意见。”我看到梅老爷眉头锁成疙瘩欲言又止忍不住走到他面前说道:“梅老爷,您来了,我们有十年没见面了”
“哦,是慧琳?你长高了,不是很漂亮,看起来很高雅,英杰学校把你培养得象大家闺秀一样的,不错,不错。你最好留在英杰学校来回报这些年对你的爱,好吗?孩子。”
“梅先生,我做不到,我想出去透气,我很憋闷。请求您同意我离开这里。”
“那么,你来告诉一个人出去怎么样解决生活上的问题?”
“先生,我在学校的各种技能足以能支持我生活下去的,在这里我学会了钢琴,画画,国文,您看,教室墙壁那副出自我的画笔.。”
“你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和你母亲一样的脾气一意孤行,你要知道,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的。”提起母亲我的心里升腾起怨恨,我没有再为母亲做那些毫无意义的申辩。
“回到教室里去,那是你的工作岗位,同学们在等待着你,慧琳小姐。”訾先生提醒我说。这时我才发现教学楼前好多同学和老师在围观。
如果我就这样回到教室里,就等于默认我即将留下来,我的双脚无法去迎合訾先生的话,有如一枚生锈的螺丝悍然不动,我心里打好了主意,对,用沉默来争取我的自由。不再顾及周围任何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站着。就这样一个时辰过去了,耳边嘈杂声音逐渐换作喃喃细语。或许是老天爷在配合我,咔嚓一声闷雷,紧接着大雨倾盆而落。倾刻间,雨水肆无忌惮淋在我的身上,我放纵它打透了我单薄的衣衫刺进了我的每一寸肌肤,我不由得机灵灵打了几个冷顫。冰凉冰凉的雨滴散乱了我的头发,雨水,不,也许是泪水敲打着我的脸庞,流过脖颈,蔓延到我的四肢,我不允许别人看到我的眼泪,它会和雨水一起将我浑身淋透。我无处躲藏,同时也不想躲藏。直到头顶上出现黑乎乎的一大片,错觉中以为是雨停了,是芸萱披着斗篷硬把我拽到了教学楼里面。我连续打了五六个喷嚏,忽然一阵痉挛,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芸萱的身影由模糊转为清晰,床头边摆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水,我撑起身体座起来。
“我又病倒了,是吗,芸萱?”
“是被大雨淋湿了,高烧了三天了,我真是服你了,不过,訾先生已经答应你离开学校的请求了,应该高兴了吧
“那梅老爷呢,他是怎么说的?”
“他呀,回去和梅姨妈商量了,梅姨妈说悉听尊便,以后不会再过问你的事了。”我听罢后端起姜汤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一下去,径直朝衣帽柜走过去。
“你要做什么,慧琳?”
“整理我的衣物,明天就离开这里。”我的衣服没有几件,除了跟随我十年早己经褪了色的那身纯棉灰色套装外,还有两身替换的衣服,我分别将它们折叠好放入我的行李箱中。
我收拾好衣物后去了訾先生的房间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他提及邮寄到冷睿那里的信件时,问起我是否还有没有兴趣去那里做家庭教师。我回答说:“如果先生不喜欢那里,我可以令作打算。”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对于訾先生为什么能拿到我的信笺,这个问题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谜团,我并没有追究事情的来龙云脉,更没有心思去寻根究底细细了解冷睿是什么样的人,和訾先生有怎样的关系。我在英杰学校和訾先生的这次谈话彼此是很愉悦的。在这样的和谐气氛下我办理了相关的离校手续。
第二天傍晚十分,我提着属于自己仅有的财产一个旅行箱走出了教学楼,从学校到京城有一段路是山路,訾先生事先安排好的马车早已经停在院子中间,马车夫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脸上布满了硬梆梆,黑乌乌的胡子根,看样子有好久没清理了。看到我出来后,猛地吸了一口烟,嘴唇上的两根八撇髭须微微一下下地颤动卷起,显得格外精神。
“梅慧琳小姐,是吧?訾先生吩咐我,将你安全送出前面一段山路,来,上车吧。”
“这里就是咱们俩,确认没有其他人了吗?。
“你在找什么人吗,小姐?”
“哦,没有。”我应付着车夫的话,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好象丢失了什么宝贝,自己也说不清楚,上了马车,我抬头看了看学校的天空,碰巧和一朵云彩邂逅,目光便跟随着它的脚步,揣摩它欲将飘向何处?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所做的是那么的徒劳。傍晚的落日余晖映衬下天空的那朵浮云,对面的山峦,校园里的树木渲染成了一层又一层薄薄的红晕。座在马车上面我丝毫没有为眼前的落日红霞感到心情愉快,相反的莫名的失落,忧伤一股股涌上心尖,我顿时为自己的矫情而讨厌。这另外一个我又在心里作祟,前一天的同一时间里我还在为自己自由倔强争取,现在呢,怎么这样的墨迹,踌踷不前。
“慧琳小姐,我们赶路了。”马车夫的话打乱了我的思绪,他的话音还未落,我看到花园的柳树下面人影绰绰,芸萱带着我的同学们一起唱着欢快的歌曲,一路嘻笑打闹向我这边走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弄得手足无措。
“慧琳,我会想你的,倔强,较真,认死理,这些统统都是你的优点,我和同学们都舍不得你走。”是芸萱第一个来到我的面前。
“芸萱姐姐,这是来送我的,是吗?难怪我会在这里滞留,不想离开呢,这就对了,我是在等你,等我亲爱的同学。”我的情绪有些激动。
芸萱折下了一枝细细的杨柳放到我的手心里说:“真的希望你能留下来,陪着你纠结,争论那些一辈子没有答案的问题,你有时执缪的样子让人怜惜,我的妹妹,什么时候你能变得温存一些,也许是你的爱人,真命天子出现时你依偎在他的怀抱里会改变你的。”芸萱说这些话时。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我一时词穷,窘得脸通红
“慧琳小姐,我们必须赶路了,前面的山路很抖的,天黑之前如果赶不到京城,那我们就要在车上过夜了,一路上没有客栈。”马车夫挥着长鞭催促着我。这匹马大概是读懂了主人的心事,咴 咴 咴发出嘶鸣的声音。马蹄拍打在水泥石板地上哒哒哒作响。我这才意识到我应该离开了,挥挥手向芸萱和同学们告别。就这样,结束了我十年的学堂生涯,曾经在梅府里无数次渴求走进学堂,也设想,模拟过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恋人陪伴着他走过青春岁月,一直到老。种种现实,如玻璃水晶一样一触就破,一片狠籍,一步步击垮我的梦。从梅家带来的“污点”成了我童年直至现在的痛。我不得不选择了用沉默来争取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