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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分分秒秒都有你(4)

程实沉默了,她既然要去都江堰,他的确不可能陪在她身边。那片土地上钟国无处不在,无形胜有形,很难有一丝一毫容得下他的空间。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到了成都先休息一夜,倒过时差后再去都江堰。如果有什么需要就打王烨的电话,他应该能帮到你不少忙。”

“谢谢你,程实。”说完这句话后,她看着他又由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程实。”

对于程实,苏一无比感谢也无比愧疚。和钟国一样,他也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对她那么真心一片,可是她却一再辜负他。

“苏一,你没有对不起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非常幸福快乐,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有过那么幸福快乐的日子,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我也无憾无悔了。”

“程实,你是一个好人。”

“那你不要忘记了我这个好人,要记得和我保持联系。”

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离别前的最后一刻,程实迟疑片刻后,迅速俯身在苏一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在多伦多与她共度的幸福岁月,以这个吻画上最后的句号,剧终没有喜悦,一场如此怆然伤感的落幕。他感觉到自己的视线在模糊,是心里强抑着的悲伤在溢出来。一扭头,他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无论如何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流下眼泪。

苏一默默目送他远去的身影,两行泪水静静落下来。

下午转乘飞机抵达成都双流机场后,王烨意外地出现在苏一面前,程实事先打电话通知他来接机。

“他怕你见外不肯找我,所以交代我自动现身。走吧苏大小姐,酒店我已经订好了,不要跟我说你不想打扰我之类的话了啊。”

苏一确实说不出口了,程实办事实在太细致,一番好意让人无法拒绝。

王烨把她送到酒店后就离开了:“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明天再来开车送你去都江堰。”

她十分感激却坚决婉拒:“真的不用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他稍稍踌躇后没有继续坚持:“那好吧。”

苏一不知道,王烨离开酒店后再次驾车去了双流机场,接到了乘坐下一班飞机来到成都的程实。他十分疑惑不解:“怎么回事?你和她一起在加拿大两三年,都已经谈婚论嫁了,怎么突然又弄得分道扬镳?”

沉默片刻,程实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爷不肯成全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话里有着苦涩的感慨,王烨寻思了半响后点头附和:“是,有些事可能真是命中注定,无论你怎么争取,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怎么争也没有用。好吧,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就别再在她身上用心了,清醒一点回头是岸吧。何必还跟她跟到成都来?”

“我也想的,你以为我就不想回头是岸吗?其实在大学时期,我就一再逼着自己疏远她。那时我很清楚我和她没有可能,所以不想让自己栽进那样一个无底洞。一次又一次,我想过要和她保持距离,也努力去做到。我不是情圣,我并不愿意为着一个不可能会爱我的女孩那么痛苦,尽可能地想让自己快点忘记她。可老天爷又不肯让我那么轻易忘记,在我下定决心要远赴加拿大彻底忘记她时,她和男朋友分手了。眼看着机会降临,我不顾一切地抓住。谁知道这个机会其实只是一个幻像,她终究不属于我,而我却更不可能放下她了。做不到哇,我实在是做不到,哪怕明知这样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在好友面前,程实无法自控地吐露了心底埋藏许久的郁闷与烦恼,声音苦涩无比。让王烨明白了自己的话何其轻飘,如果他做得到,他早就放下苏一了,何必还用他来劝呢?

唯有爱情,才能令人如此的身心不由自主。哪怕明知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也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投入爱的烈火。

尽管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苏一抵达都江堰后还是震惊万分。

这座记忆中青山绿水的美丽小城,被大地震肆意侵袭过后,已经完完全全变得面目全非。震后的都江堰市绝大部分楼房垮塌了,一座座塌成废墟的建筑物令人触目惊心。放眼望去处处断壁残垣,成片成片还没震塌却已经震坏的危房四分五裂七斜八歪地横在视野中。如果不是亲临实地看到这一切,她真不敢相信都江堰已是如此的满目疮痍。

整座城市几乎废了,90%的房屋都已经不能再住人。所以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帐篷和临时板房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人们只能暂时栖居其间,好歹是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车站对面就有一排排安置灾民的帐逢,苏一走过去看了看,和一位正在帐篷前晾衣服的女子聊了几句。她大约三十四五岁,比较健谈,主动谈起了地震后她与家人的离散与重逢。女儿在学校安然无恙,丈夫在单位也幸免于难,地震发生后,一家人在满城废墟中发疯似的互相寻找着,找到的那一刻,一家三口紧紧抱在一起哭了好半天。

“虽然刚刚还完贷款的房子震垮了,大部分财产埋在废墟里也带不出来了,损失非常惨重。但是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这就足够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一番话质朴无比,她的女儿,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紧紧依偎在她身边。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乌溜溜地看着苏一。她试着跟她说话,她却垂下长睫怯怯地躲在母亲身后不回应。

她爱怜地搂着女儿解释:“地震那天她被吓坏了,她们小学虽然没有塌,但教学楼也被震得四分五裂。全班的孩子都吓哭了,老师带着跑出楼后一个个都哭着喊着要爸爸妈妈。我和她爸找到她时她嗓子都已经哭哑了。现在我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唯恐出了事会找不到爸爸妈妈。”

苏一黯然,这场地震,孩子们稚嫩心灵上受到的伤害是最大的。

离开安置帐篷后,凭着依稀的记忆以及不断地询问,苏一终于在都江堰残破不堪的街头找到了当年她和钟国住过的那家宾馆。作为特级危房,它已经被及时拆除了,只余一地大大小小的碎石残砖供她凭吊。

她来时的路上还想着,无论如何,她也要进去这座危楼中看看,看看她和钟国当年住过的那个房间。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天也是在这间房里度过的,她一定要在里面静静地坐上一阵,缅怀与追忆。可是,她的设想全部落空,不只是人去楼空,连空楼都不复存在,甚至连废墟都没有了。

心中前所未有的失落空洞,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抽光了,整个人只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茫然地立了半天后,两颗浑圆的泪珠沿着她的脸颊悄然滚落,砸在狼藉一片的地面上,仿佛珍珠之碎。

地震后的都江堰风景区已经重新开放了。

山依然如碧玉簪,水依然似青罗带,山间的层迭绿树排出千重翠幕,水畔的连绵芳草铺陈十里碧茵,这山这水,依然是旧时风光美如画。

然而山光水色的掩映下,昔日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二王庙、伏龙观如今都只余断垣残壁,一时无法对游客开放。安澜索桥尽管完好无损,但因为余震不息,出于安全方面的原因也暂时封锁了。

沿着旧时走过的路径,苏一在都江堰风景区默默独行。每一步都如满斟苦酒,让她整颗心苦涩到极致。

遥想当年她与钟国偕游都江堰,两个人并肩携手,一路欢声笑语不断。风来绿叶婆娑起舞,仿佛在应和着那音乐般动听的年轻笑声。而今往事难重省,昔日携手同欢的人已经不在了。山河依旧,叶舞清风也依旧,却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心中的无限感伤悲哀,像身侧的岷江水一般汹涌澎湃,她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无声饮泣。

走到安澜索桥时,她的脚步停住了。那时钟国曾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过了这座桥,然后笑眯眯地告诉她:“你知道吗?这座桥又叫夫妻桥,据说夫妻俩一起手牵手走过就能相守一生。”

事隔三年,她还能清晰记得,他对她说这句话时那满脸明亮无比的喜悦笑容。此刻闭上眼睛,那个笑容仿佛仍在眼前,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到他光洁温热的脸颊——却、指尖只能触到虚无的空气。

她很想再走一遍安澜索桥,可是为了安全起见,桥头被解放军战士把守着,不让游人通行。虽然那位年轻战士对她的满脸泪痕流露出同情,却还是坚持无比:“不能通行,绝对不能通行,尤其是你这个样子……”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她了解他的顾虑,她这样一个泪眼汪汪神情恍惚的女子独自过索桥,出事的可能性怎么看怎么大,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放行。

无可奈何地,她在桥头前站立良久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拣了一块僻静少游人的草地,她独自在江畔坐到天近黄昏,看着满江急流如万千透明骏马般奔腾不休,水声轰鸣如雷。脑子里回荡着钟国对它的评价:“这江水的奔腾气势,像个热血沸腾的男人。”

眼泪在脸颊上流淌如蜿蜒小溪,她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钟国,像你呢,真的像你呢。”

在她身后遥遥数十丈远的地方,程实默默伫立着。一付超大墨镜几乎遮去了他脸部的三分之二,唯有薄薄嘴唇完整地露出来,抿得很紧,唇色微微泛白。

从苏一退房离开酒店的那刻起,他就一直暗中驾车跟着她。他还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来,无论如何不放心。一路追着长途客车来到都江堰,再改为步行悄悄尾随于她身后,看着她去了一处又一处地方,最后在都江堰风景区里,再三徘徊不忍离去,眼泪像风起时的蒲公英花雨,零落纷飞。

这一刻,遥望着苏一低声饮泣的背影,程实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如果他死了,苏一能够这样为他伤心洒泪,那他绝对死而无憾。

苏一回到南充后,行李往家里一放就马上去了对门钟国家。

杨钢来开的门,见到她时他不是太惊讶,显然宋颖已经告诉了他她近日内将回国的消息。

可是钟国的爸爸妈妈就非常惊讶震动,尤其是他妈妈,可能一看到她就马上联想到钟国,当时就哽咽了:“苏一,你回来了,你妈一定高兴坏了吧?这几年她天天念叨着你,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不像我……”

话没有说完她的眼泪就掉下来,因为无论她如何念叨,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回家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眼下连个想去哭他的坟头都没有。

“小汪阿姨。”苏一走过去搂着她,两个人的泪水流到了一起。钟爸爸在一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白发覆在为数不多的黑发上,仿佛积了一层厚厚雪花。

钟国留给她的东西是小汪阿姨拿给她的,是几卷长轴和一摞写满墨字的上等宣纸。长轴与宣纸都密密麻麻书写着同样的三个字。那是钟国曾经悉心苦练过的三个字,几年不见,更是写得有如飞鸿舞鹤。

苏一事先知道他留的什么东西给她,徐文亮之前已经告诉了她:“这几年钟国就像换了一个人,再不像以前那么开朗好动,而是变得非常安静沉默。他不再交女朋友,也几乎不和老同学们一起玩,除了埋头苦干的工作外,他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书法。他练书法只练三个字,你知道哪三个字吧?我想这个世界上,可能没有一个人、哪怕是最最著名的书法家,能够比他写得更好了。”

苏一当然知道是哪三个字,他曾经整整写了520个给她。我、爱、你——这三个字她也同样坚信世界上没有人能比钟国写得更好了,因为他不仅仅是用笔在写,更是用心、甚至用生命完美地书写了它。

小汪阿姨把东西给她时还说:“苏一呀,以前钟国年轻不懂事,因为别的女孩一时冲动跟你分了手。这件事是他对不起你,其实后来他很后悔,他和那个女孩很快就分手了,心里还是舍不得你。真的,不信你看他写的这些字就能看出来。要不是你已经跟程实出国了,他一定会去找你负荆请罪。现在他都已经不在了,他以前的错你都原谅他吧,不要再记恨他了好不好?”

小汪阿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苏一满怀苦楚说不出口,眼泪滚滚而落:“小汪阿姨,钟国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我怎么会记恨他呢。”

她的话里有话钟氏夫妇自然是听不出来的,唯有站在一旁的杨钢,与她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小汪阿姨,钟叔叔,我想一个人到钟国房间坐一坐可以吗?”

他们当然不会拒绝她,双双眼中漾着泪光地一起点头。

钟国的房间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收拾得格外整齐干净——经年没有主人居住的整齐干净。记得以前他放假在家时,房间里总是乱乱的,衣服乱扔东西乱放,可那种乱让人觉得温暖,透着家常气息。不像这种整洁透着一股冷气。

有那么一刹那,苏一感觉自己仿佛走错了时间与空间,来到一个似是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地方,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她无比惘然迷茫。

指尖一一抚过屋中所有的陈设,桌椅床柜,都曾是她无比熟悉的。他书桌上摆的那个笔筒是他自己用竹筒做的;他看过的报纸喜欢塞在最左边的角柜;他的床单洗过后一定要在太阳下晒透,因为他喜欢那股阳光的清香;他的衣柜里不能放樟脑丸,他特别讨厌那股味道。

衣柜门关得不太紧,门缝最下边夹着一小截衣角。她轻轻打开门,原来是夹着了他的一套运动服。她把衣服拿出来爱惜地重新抚平叠好,再整整齐齐放回衣柜,然后扶着门朝着衣柜内细细端详,她舍不得这么快关上门,因为这满满一柜装的全是钟国以前曾经穿过的衣服,它们如今已经没有主人了,只能永远静静地呆在衣柜里。

衣橱最上层全部是冬衣,她一抬头,就瞄见了自己织了送他的毛衣毛裤。那件红色毛衣最抢眼,在光线深黯的衣橱深处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

情不自禁地,她踮起脚尖拿下它。连带着还滚落了一条围巾与两双手套。全部都是她当年一针一线亲手织就的。毛衣和围巾还完整如故,但是两双手套的指尖部分却都磨破了——这是毛线手套最容易磨损的部位。磨破的地方被针线缝合在一起,针脚疏而大,应该是钟国自己缝的吧?

用颤抖的双手捧着那两双手套,她把流泪的脸深深埋进去,恍惚中感觉是埋在钟国宽厚温暖的手掌中……

8、

几卷长轴和一摞宣纸拿回家后,被苏一视同珍宝。这是如今她手中钟国留下的唯一纪念品,以前他送给她所有物件,都在分手时被她用最最激烈的方式处理掉了。或撕或烧或砸或剪……她以此发泄对他的无比痛恨。而今才道当时错,可再怎么后悔莫及,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长轴徐徐展开,长度之长几乎铺满整个房间。这卷长轴比钟国当年送她的那卷还要长,整卷中到底写了多少个“我爱你”呀?苏一诧异地细细一数,数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不多不少正好1314个,1314——是一生一世的谐意数字。

他下班后的时间都关在房间里练书法,永远只练这三个字。挑写得最好的精心装裱起来,日复一日,就有了这几卷长轴,连同那些写满墨字的宣纸,无声地告诉她他的心其实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那一笔又一笔的浓墨字迹,看在眼里,覆在心里,让她整颗心密密麻麻都是他留下的墨迹,永志不忘的深浓着。

两颗泪珠啪嗒落下,落在纸面上晕开两点墨痕……

苏妈妈进屋时,看到女儿对着摊开一地的长轴默默垂泪的模样就摇头叹气不已。

苏一最终逆了母亲的意思坚决回国,让苏妈妈心里很不痛快,尤其是又听说她和程实已经取消婚约重新做回了普通朋友时,她更加恼火:“你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呀?”

就连一向不说重话的父亲也板着脸地批评了她两句:“苏一,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既然都和程实谈到了婚嫁,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呢?又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

她含着泪对父母做出解释后,他们听得双双一愣。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都能理解女儿的心情,但理解不代表赞同她的决定。

苏妈妈起初是苦口婆心地劝:“苏一呀!钟国为你做的一切妈很感动,也很感激。你念他的旧情他的好,妈妈都能够理解。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你的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呀。”

苏一保持沉默,以沉默来表示坚持自己的决定。

见女儿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苏妈妈的话变得尖锐起来:“你这样做算什么?为钟国守节吗?”

苏一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算什么,她只知道,她现在完全不可能按原计划和程实结婚,无论如何做不到。当得知了钟国的死、以及他曾经受过的伤害与做出的牺牲后,她怎么可能还若无其事地继续和程实操办婚事呢?除非她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他,那样才可能在几声轻飘飘的叹息后,继续按部就班去走自己的人生路。

苏爸爸也在一旁谨慎地发表意见:“苏一,你可以怀念钟国,永远忘不了他。但你不可能为了他一辈子不结婚吧?那以后老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啊?”

父母永远从儿女最切身利益的一面出发考虑,因为他们最希望儿女过得好。所以他们想得最多最远最实际,凡事未雨绸缪,一切事都愿意早做计划安排。

苏一以前也愿意时时设想将来的生活要如何安排,现在却不愿意了。这场地震让她彻底明白了人生有多无常,不要说今朝不知明日事,就连早晨出门晚上能不能平安回家都难以预测。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以后的事她不再想那么多,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活到老还不知道呢?只要目前的每一天都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去生活就足够了。

夫妇俩说了半天都说服不了固执的女儿,苏妈妈气得想发脾气,被苏爸爸使个眼角制止了,背着女儿他告诫妻子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吧,这个需要时间的。苏一刚知道钟国的事,正是最最懊恼悔恨悲伤的时候,我们说得再多也是白搭。”

于是一连好几天,苏妈妈都闭口不提钟国这个人。直到这一刻,看见苏一对着那卷摊开的长轴掉眼泪,实在忍不住地叹口气:“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当初你还不如继续跟他做冤家,也不至于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感情,到头来却全是一场空。”

是呀,曾经深爱过——纯白岁月中,一段全心全意如火如荼的爱。到头来却全部成了一场空,好像真是很浪费呢?

可是,真的浪费吗?——当然不浪费,怎么会浪费呢?只要彼此真爱过一次,就是无憾的人生。所以付出的青春不可惜,那些欢笑,那些眼泪,那些甜蜜,那些苦涩、那些爱与被爱的喜悦和忧伤……都是岁月篇章中永远闪亮的诗行;时间树梢上永不飘落的绿叶;心灵花园里永盛不凋的毋忘我。

苏一回国一周后,程实的妈妈一个电话打到苏家来了。声音很平静,平静中却蕴含着冷意:“苏一,程实说他不想和你结婚了,所以婚事取消了。是不是这么回事?是的话你跟我说一声,我一定替你做主。”

她张口结舌,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没想到程实是这样对他父母交代婚事取消的缘故。

她迟迟不答,电话那端的声音顿时变得尖锐起来:“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程实不想要你了,还是你不想要他了?”

“燕阿姨,”她困难地挤出声音,“我没有不要程实,程实也没有不要我,只是我们都觉得,我们已经不适合在一起,所以就决定分开了。”

“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他的决定?”

“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电话那端沉默了,呼吸声却急促如风,等到她再开口说话时已经带着几丝掩饰不住的愠怒:“苏一,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太喜欢你,可是因为我儿子那么喜欢你,所以我也就一直竭力让自己接受你。程实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吧?他那次打电话回家告诉我你已经答应和他回国后就结婚时,声音不知多兴奋多开心。现在回国了,却又突然改口对我们说他不想和你结婚了。虽然他坚持说这是他的决定,但我知道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决定。你既然答应了他为什么又要反悔,这跟戏弄他有什么区别?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燕阿姨,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我……”苏一不知道要如何解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实在太多太多了,不是一通电话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她一急,就急哭了,这段时间她的眼泪特别容易落下来。

旁听的苏妈妈赶紧接过电话,两个母亲交谈起来,苏一跑回房间去呜呜咽咽地哭,她哭了半天后母亲挂断电话进来了,不说话先叹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啊,真是要让做父母的操碎一颗心。”

没过多久程实就打来电话道歉:“不好意思,我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已经对她解释过了,她不会再打电话来骂你了。”

他的道歉,苏一实在感到受之有愧:“其实她骂我也是很应该的,到底这件事是我出尔反尔了。程实,有时候我都希望你能狠狠骂我一顿,那样我心里会舒服一点。”

他苦笑一下后岔开话题:“你现在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计划好以后去哪个城市发展?”

毕业回国后,具体去哪座城市求职发展,苏一的几个好朋友先后对她表示关切并提出建议。

宋颖叫她去重庆:“你就过来和我一块奋斗吧,我们这么多年的老同学老朋友,在一起彼此照应多好。”

许素杰让她来南昌:“苏一,你到南昌来吧,我公公在南昌报业界干了很多年,你来这里找报社的工作我一定能让他帮上忙。”

刘畅则要她上广州,虽然她自己还没有回国,但没关系:“你就上广州找工作吧,广州机会很多的。你先到我家住下,工作慢慢找,随便你住多久都行。我已经跟我妈说了你是我在国外最好的姐妹,让她当自己女儿一样关照你。”

三个不同时期相识并相知的亲密女友,不约而同地对苏一表达着相同的好意,她们的友情亦是她人生中积累的一笔宝贵财富。

苏一感激她们一一伸来的援手,经过认真考虑后决定还是留在四川省内,她不想离家太远。

程实认同她的决定:“那你就去重庆和宋颖在一起好了,我也会来成都扩展分公司的业务,到时候有空就过去看你,不会嫌我烦吧?”

“当然不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嫌你烦。”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重庆?”

“下个月我要去趟北京,从北京回来后再说吧。”

“你要去北京,是去看奥运会吗?”

“对,我一回国就在网上求购开幕式门票了。如果求购成功的话,我要去鸟巢亲临实地看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即使求购不成功,我也还是要去北京走一趟,哪怕只是在鸟巢门口站一站。”

去北京看奥运会,曾经是钟国最大的心愿与梦想,他当年正是因此才努力考去了北京的大学:“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考去北京上大学吗?就是冲着2008年奥运会去的。奥运会是全球最大的体育盛事,我一定要在北京躬逢其盛。”

而她的高中毕业纪念册上,微微泛黄的纸张上还留着他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迹:“北京申奥成功了,我们也终于和解了。我大学毕业后会争取留在北京,2008年你来北京看奥运会吧,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盛情招待你。”

当年她和钟国分手后,极度盛怒之下几乎“赶尽杀绝”了所有与他相关的东西。这纸留言是唯一的幸存物,“苛全性命”于她的一时疏忽。

合上毕业册,闭上眼睛,她眼前浮现出钟国满脸笑容朝她伸出双臂的样子,一双亮晶晶的笑眼看着她说:“Wel come to Beijing。”

北京,曾经是他们一个美好的梦,他们对于爱情未来的全部梦想都构筑在那座古老又现代的大都市。这个梦昔日玉白今朝珠灰,岁月不动声色地黯淡了它最初的华彩。当年他们一起眉飞色舞计划过的2008年奥运婚礼,如今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但是她一定要去实现他的心愿——去北京,去看奥运会。这不仅仅是他的心愿,也曾是他们共同的约定。即使他已经不在了,她也依然要如约前往。

这天下午,有个苏一的快递包裹被送到苏家,苏妈妈很奇怪,女儿才回来一星期怎么就有人寄快递包裹给她?

苏一解释:“是我之前在成都订制的一块手表,他们做好后给我快递过来了。”

那日自上海飞到成都后,她随便找间酒店里住了一夜,次日清晨醒来拉开窗帘时,看着窗外的街道蓦地心念一动。

成都在那场大地震中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街道依然是旧时模样。出了酒店沿着马路左拐,走了不到100米,她如愿以偿地找到了旧时那家钟表店。

再一次,她在这家钟表店订制了一款手表。表盘的背景照片,她通过店里的电脑网络,从钟国的QQ相册里下载了一张他俩的合影——安澜索桥桥畔,他站在她身后,双手交叉把她环在胸前,两个人都正面朝着镜头甜蜜蜜地笑,阳光映在他们年轻的脸颊上,两张笑脸灿烂得如同两朵向日金葵。

这是当时他们一起走完安澜索桥后,请路过的游客帮他们拍的合影。从这张照片中不难猜出他们的情侣关系,伶俐的店员马上建议她不如做一对情侣手表,一人戴一只更有纪念意义。

苏一黯然神伤:“不用了。”

当年在这里订制的一对情侣手表,她的那只早已被她锤得粉身碎骨。而钟国的那只,徐文亮说他自从戴上后,可能除了洗澡外就从来没有摘下过。

“只有那次你来北京找他‘算帐’,他才特意摘下了。还有就是那只录了你歌声的手机,同样是他随身必带之物。手表和手机,他简直就像爱惜一对眼珠那样爱惜它们。”

徐文亮还告诉她,被钟国视同珍宝的这两样东西,有一次手机在西直门被人偷过。

那天,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经过钟国身边时碰了他一下,连声道歉着走过去了。几秒钟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一摸裤兜钱包和手机都没了,马上拔腿就追。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一个逃一个追横冲直撞的,差一点被汽车撞上了。那小子被他的穷追不舍搅得胆战心惊,一逃再逃发现很难逃脱时,赶紧把到手的钱包扔出来,他以为扔还了钱包钟国应该就不会再追了,那样他好歹还能留着手机卖几个钱来花花,算是‘不虚此行’。

谁知钱包扔出去后,他惊愕地发现身后追他的人依然猛追着他不放,对扔在地上的钱包看都不看一眼。这时他再想扔手机已经来不及了,手才刚刚插进口袋,钟国就一个纵身扑过来压住他,简直如狮如虎,响在他耳边的声音怒不可遏:“不准扔我的手机。”

有巡警闻讯而至,那个惯窃小子就这样栽了。他牢骚很盛,说是“顺”过那么多人的财物,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丫挺的有毛病吧!一只手机而已,还是几年前的旧款,我拿去旧货市场卖都值不了几个钱,居然也这样拼命地追。真他妈的!”

钟国充耳不闻他的骂骂咧咧,夺回手机后一通急按,直到按出苏一的歌声时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有好心的路人捡了钱包送给他,他却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声道谢。

见多识广的巡警一看,马上就能猜出几分端倪,喝令那个满心不甘的家伙闭嘴:“小子,谁让你去偷人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这个手机或许在旧货市场是不值几个钱,在人家心里却是千金不换,你自认倒霉吧。”

如今手机和手表都跟着钟国一同消失了。在爱情失落的日子里,它们陪伴他度过了漫长的三年时间,现在继续陪着他,去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苏一签收了快递包裹后,立刻取出新手表戴上。从今往后,这块手表也将是她等闲不会轻易摘下的至爱之物。

钟国,千山万水人海中,我曾经遇见过你;千山万水人海中,我最终失去了你。虽然,你已从这个世界悄然离去,但是,在我此生所有剩余的时间里——分、分、秒、秒、都、有、你。

时间永不停止,爱与怀念也同样永远不会停止。

那些青春的爱情往事,虽然已经长眠在时间海的深处,但它们永远也不会腐朽,会在日久年深中渐渐化为最美丽的红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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