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国际歌》
虽然董老师的儒家理论被列为唯一官方指定教材,政府帮着大力推行。但儒家门派里面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可这种说法,有一些人始终坚持,孔老师不是王,更不是神,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预言汉的存在,也没有为汉指定任何法律,他只是在孜孜不倦地传播古代文化遗产,并使之具备一定的新的意义,仅此而已。
这些人在儒家内部形成了一个门派,名字叫做“古文学派”,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他们声称他们拥有在秦朝烧书之前的经书,全部都是正宗原版,用古文字体书写而成。
和他们对立的,则叫做“今文学派”,顾名思义,就是他们的经书是用当前汉朝流行的字体重新书写完成,今文学派的代表人物就是西汉官办哲学家董老师了。
这两个门派互相争斗,互不相让。自古民斗不过官,官办的“今文学派”因为有当今政府的撑腰,一直占据绝对优势地位。民办的“古文学派”的成员是做不了官的,因此他们的学说只能在民间小范围流传,一直发展不起来,不过他们依然苦苦挣扎,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派的实力对比悄悄地出现了变化。
这个变化,首先得利于今文学派自己的内讧。
我们还记得董老师属于“公羊学派”,此门派由战国时代的公羊高创建,公羊高的代表作品是重新解读后的春秋,因此叫做《公羊春秋》。当时《春秋》除了公羊版,另外还有“谷梁”版《谷梁春秋》,和“左传”版《左传春秋》。
其中《公羊春秋》和《谷梁春秋》属于今文学派,而《左传春秋》属于古文学派,这三个版本的春秋是双方斗争的理论依据。
虽然同属今文学派,但是公羊和谷梁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其中最大的差异,就来自孔子有没有封为王,公羊认为这个可以有,谷梁认为这个真没有。
这一点重要吗?
非常重要,因为这就是今文学派内讧的根源。
董老师虽然说“天不变,道亦不变”,但这指的是“三纲五常”不变,董老师可是认为统治家族是一定会长期变换的,而且这种变换符合一定规律,这个规律就是黑、白、赤三统。
照这种说法,每一个朝代的开始,上天会任命一个新王,等这个王朝表现得太烂,上天就会换人,于是新的朝代就开始了,这个新的开始就叫做“新王受命”。
董老师提出这个的时候,当时的皇帝是汉武帝刘彻,他不但觉得这种说法没问题,而且还相当喜欢,因为这就是他当政的理论基础。反正我死之后,哪怕他洪水滔天。皇帝都不在乎,加上董老师的关系,因此公羊版春秋成为官方的主推对象。
时间过得真快,这洪水,还真就来了。
到了汉朝中叶的时候,社会矛盾已经很严重了,农民起义此起彼伏,灾异是层出不穷,野心家们也跃跃欲试。当时的皇帝汉宣帝害怕了,他怕别人也来玩一把受天命做新王的把戏,于是就下决心削弱公羊春秋的影响,开始扶植谷梁春秋。
汉宣帝自己身体力行,开始学习谷梁春秋,并有意培养扶植谷梁派的人,在做了十几年精心准备之后,汉宣帝正式向公羊春秋开战,这场公羊VS谷梁是一场艰苦的拉锯战,最终汉宣帝的苦心没有白费,谷梁春秋取得了惨胜。
但是公羊春秋势力依然很大,“新王受命”的观点是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后来的汉哀帝不得不自导自演了一场自己“再受命”的闹剧,宁愿冒着推翻自己爸爸爷爷祖宗们的骂名,也要玩一把重新受命,可见他害怕到了什么地步。
最终他的演出没有获得成功,倒是另外一个家伙借“新王受命”的理由夺得了皇位,并建立了一个新的朝代,新的朝代的名字干脆就叫“新”。这个家伙就是王莽。
新朝是名副其实的新,因为只有王莽一个皇帝便宣告结束,接替的是光武帝刘秀,这就是东汉王朝的开始。
因为今文学派的内讧,实力削弱了不少,古文学派趁机开始了反击,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结果也是互有胜负。
这个时候,我们本章的主人公华丽丽地登场了,古文学派迎来了他们最优秀的主将,今文学派遭遇到了他们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对手。
他就是王充。
王充,字仲任,出生在东汉初年(公元27年),老家本来是在河北,因为祖上立下了军功,被封到浙江做了个小官,不过这个先祖脾气太过火暴,才做了一年便因为和当地的豪强争斗,被剥去了官位,只得在当地草草落户,为了养家糊口,干起来小贩。
王充的曾祖、祖父、父亲、伯父都继承了火暴的脾气,经常与人争斗,斗是斗赢了不少,不过还有一个结果就是到处搬家,王充就出生在搬家的途中。长大以后的王充继承了家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愤青,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才通过考试当了个小官,因为脾气太直太火暴的缘故,在官场也混不下去,很快官就丢了。反正做不了官,愤青王充干脆加入“古文学派”,以文字当武器,他的作品如同小李飞刀,刀刀准确地扎进了对手的心脏。
其中最有名的作品,叫做《论衡》。“衡”的本意是天平,“论衡”,的意思就是要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评定当时的种种言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首当其冲被王充拿来开刀的,便是“今文学派”的核心人物,著名官办哲学家,董仲舒。
董老师的核心理论,是围绕着“天”展开的,天人合一,三纲五常,大一统都和天有关。王充就针对这个“天”,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长篇大论,气都不喘一下,水都不喝一口。
天和地一样,是自然界一个方方正正无边无际客观存在的一个东西,它有自己的那一套。太阳月亮和星星也都是自然的物体,也按着自己的方法跑着(系于天,随天四时转行)。它们跟人类没有感情,不会跟人类产生半点情感上的纠葛,您董老师为什么非要跟它们拉上关系?有何居心?
这天和人不一样,没有眼睛嘴巴,不会吃饭,不会说话,也不会有深情款款的目光,它没有欲望,也没有意识。人和万物都是由天地施放出来的一种“恬淡无欲,无为无事”的“气”自然形成的,根本不是天按计划,有目的地定制产品,包括董老师您,也纯属计划外产物。
皇帝也是人,当然也是人生人养的,有自己的亲爹亲妈,不是什么天神的后代,也不是由天神指派的。洪水、冰雹、干旱、地震都是一种自然现象,和当官的政绩好坏没有必然的联系,即使二者同时发生了,那也只是一种巧合罢了,根本不是“灾异”。同样,某地要是出现了纯白的乌龟和梅花鹿,那也不过只是一种长的比较特殊的动物,根本谈不上“祥瑞”。
反倒是董老师您可以随便找一只白乌龟来冒充政绩出色。
自然界可比人的力量大的多得多了,人的一举一动,对于自然界的影响可以说微不足道来形容,哪里还能影响到天(夫天能动物,物焉能动天,何则?人物系于天,天为人物主也)。
要是按照您董老师“天人感应”的观点,圣上的喜怒,能够引起外界气候的变化,高兴的时候,外界就会变暖和,生气了,外界就会变寒冷。
那么按照这个来推理,如果喜怒之气能够引起外界气候的变化,那首先会引起自己体内的温度变化,就是说,在圣上高兴的时候,应该发高烧,生气的时候,应该打寒战。
难道当今圣上每天不是发高烧就是打摆子?或者干脆是个植物人,连感情都没有了?
董仲舒你好大的狗胆,胆敢污蔑圣上!
另外,史书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当年楚汉大战的时候,每天都死那么多人,天气倒也是风和日丽;后来我汉朝初年天下天平歌舞升平的时候,却出现了很可怕的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