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当然就是我要倒霉啦……二哥走了整整一年,不知道这次回来他的害人本事是不是又有了长进,想到这儿我就浑身发颤。”
暮雪听了真叫哭笑不得,虽说二少爷有时候的确很爱捉弄人,从小到大也不知三少爷吃过他多少暗亏,不过即使这样他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三少爷,你今年多少岁了?”
“过了新年就十六了……暮雪你不知道吗?”他有些失望,却不知暮雪这是在故意问他。
“顺治十六岁的时候,皇帝都做十年了,三少爷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人家是皇帝,坐龙椅长大的;我呢?太师椅爹都不让坐。”
“三少爷不必自惭形秽,至少有老爷给你准备的冷板凳呀。”说着她低头笑起来,把若宁说的哑口无言。
“好啊,暮雪,你怎么跟二哥越来越像了?这下我惨了,过几天二哥回来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攻击我,恐怕连坐冷板凳都要看你们的心情了。不行、不行,我得回屋去好好想想对策,二哥一回来我就没时间了,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若宁怕是吓昏了,自言自语的朝西院走去。被他这么一搞,刚才永林说的那些酸溜溜的话总算被暮雪抛在脑后,不管怎样,至少这个家还有人能给她带来欢乐。
百花园内隐隐约约传来雅欣略带哭腔的说话声,若宁好奇的躲在假山后张望,只见雅欣哭闹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爹请来的教书先生俞靖贤。
“你凭什么拒绝我?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做我的丈夫?我不惜降低自己的身份来讨好你,可是你呢,居然敢拒绝我的好意?”
“靖贤明白雅欣小姐的意思,雅欣小姐刚才的话也让着实我受宠若惊,只是我真的没法接受小姐的心意,这世上肯定有许多比我优秀的男子,我相信雅欣小姐肯定能找到珍爱你的那个人。”
“够了——”雅欣声嘶力竭吼道,“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若宁有点心疼,说真的,他从小和雅欣一起长大,他知道雅欣在这个家是多么的呼风唤雨,她要什么家里所有人都会无条件满足她,如今却遭到一个教书匠的婉拒,对于雅欣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这才是她无法容忍的。
偏偏遇上一个死脑筋的书生,俞靖贤也说什么不肯妥协,表面上恭敬三分,实则句句坚定。有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就算俞靖贤读再多书也掰不过固执己见的雅欣,到最后他索性闭口不谈,溜之大吉。“雅欣小姐,靖贤还有事,先走了。”
“回来——我话还没说完——俞靖贤——”
雅欣再怎么叫也不可能改变他同样执拗的心,只见他低着头从假山边走过,居然没看到站在那里很久的若宁,倒是眼尖的雅欣看到了他,冲着他喊道:“你躲在那里干什么?给我出来!”
若宁笑呵呵的走到她面前,不料热脸贴到人家冷屁股,还没开口问什么就被雅欣一拳打在胸口。
“杨若宁,你给我滚!”说完哇啦哇啦大哭起来。若宁不知如何是好,想安慰她,又怕被她骂,想走,又怕她出事,最后只能东张西望的期盼有人经过这里,自己可以抽身,雅欣也有人照看。
“若宁……我真有那么糟糕吗……”冷不防的,雅欣摸摸眼泪,看着他问道。
“怎……怎么会?我觉得你可好了。”
“比如说呢?”
若宁一时心直口快,这下可傻了眼,要说雅欣哪里好,娇蛮任性?自以为是?不能啊,这又不是优点,可又不能不说,于是他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你笑起来像杜鹃花一样漂亮。”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杜鹃花长什么样。
“是吗?那你喜欢我吗?”
“喜……喜欢……当然喜欢。”
“那俞靖贤这个书呆子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他是书呆子嘛……他只认得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准你说他坏话……”雅欣撒娇似地嘟起嘴,接着道,“不过你说的没错,他就是个书呆子。”
说完她又昂起脖子得意洋洋的朝琴香阁走去了。
“雅欣,我忘了告诉你,二哥后天就要回来了。”
雅欣瞪着水灵灵的眼睛回头。“谁?”
“我二哥,你表哥。”
话音刚落就看到雅欣沮丧着脸消失在花园中,隐约传来一句:“嘁,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早晨下了一场雨,接着一整天都阴沉沉、灰蒙蒙的。
昨天暮雪接到若丞发来的电报,说明天下午就能到扬州。谁知杨家上下刚接到二少爷要回家的好消息,天空就电闪雷鸣,顷刻间疾风骤雨从天而降。
杨世豪望着突然的变天,摇头叹了句:“连老天都怕他回来……”尽管这么说,但暮雪还是看到老爷的眉梢爬上一丝淡淡的欣慰。
说是下午回来,可暮雪担心火车提前到,因此一大早就打着伞赶去火车站等,谁知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天。
每每有火车进站她都会翘首张望,可惜都不是二少爷坐的那班车。暮雪打着伞一步不离的等在月台前,好在到了下午天气转晴,她收起伞,依然耐心的等。
等待的时间里她想象着一会见到二少爷的画面,他会穿什么样的衣服,理什么样的头发,他会不会长高,会不会变得她都认不出来?
不过她已经想好了,不管二少爷变成什么样,暮雪还是那个勇敢的暮雪,永远都站在太阳的背面,永远不会变。
想到这她忽然低头朝地上的小水潭照了照,确信自己还是原来的样子,即使她认不出二少爷,二少爷也能认出她来,为了以防万一,她出门前还特意戴上了他从南京寄来的那枚水晶发夹。
一直从正午等到午后,从午后等到傍晚,从傍晚等到星罗密布,却迟迟等不到那趟列车。她累了就敲敲膝盖,困了就揉揉眼睛,就连上白班的工人都披星戴月的回家了,可她还在等。
再等最后一辆火车吧,暮雪心想,不管接下来这班火车是不是二少爷乘的。
“呜——呜——”
火车的汽笛穿越黑暗,暮雪再熟悉不过了,她现在闭上眼睛都能分别出火车的班次。
正如她预计的那样,这趟车果然是二少爷所乘坐的,她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疲惫,然后精神振奋的仔细看过下来的每一个人。
不是、不是、不是……怎么又不是……
连最后一个人都下来了,怎么还不见二少爷的影子?
暮雪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二少爷变得太多,她没认出他,或者自己变得太多,二少爷没认出自己?她白天还信心满满的,可现在,她真的彷徨了。
亏二少爷对她那么好,从小就保护她,帮助她,甚至冒着被老爷家法的危险也要帮她,就算去了南京念书还不忘冒着反叛的罪名给她寄来她爱读的西洋书。倘若自己真忘了他的长相,那二少爷还不得气死?月台上的人越来越少,看别的人都携家带眷的笑语盈盈在柔美的月光下,而自己头顶上那片月光,却怎么看怎么寂寥。
暮雪会来等他吗?一路上他都在想。
还是不要来的好,因为他临时换了火车的班次,倘若暮雪真来等他,比说好的时间晚了整整八个小时,他想到她一个人在凉风习习的车站上等就不免心疼,他倒宁愿她没出门。
可是,既然不愿她来等,可为什么走下火车的时候他还是那么执着的在人群中寻找,妄想看到那个熟悉的、日日夜夜都惦念着的女孩?
值晚班的站长摇着手铃从刚检查完的火车上下来,暮雪赶紧上前问他火车上还有人吗?站长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没人了,都下车了,他最后还让她快点回家,她幽幽点头。
心灰意冷的感觉瞬间袭上心头,难怪白天会下雨,这真是个不好的兆头。她拿起伞,垂头丧气的转身离开……
也许奇迹,就在你转身的那一刻降临。
暮雪才跨出第一步,整个人就被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环绕,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从后抱住了她冰冷的肩膀,如此惊天动地,如此震撼人心,毫不避讳旁人诧异的目光,只管自己大胆的特立独行。
这世上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杨若丞,还有谁?
大胆如他、放肆如他、坚持如他、勇敢如他——只有若丞会我行我素的抱住暮雪,然后贴着她的耳朵,暖暖的说:“好久不见,丫头……”
暮色星辰之下,他就这么紧紧拥抱着她,无观旁人络绎过往,也无观黑夜有多漫长,他只求这一刻的温柔和安宁,因为这一刻他等了太久,他怕放手,就再也触摸不及。
要不是她动作轻柔但却执意要松开他的手,恐怕他会如此贪婪的一直抱下去。“二少爷,夫人还在家等着你,一年不见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们先回去吧。”
“你没有话对我说吗?”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暮雪回过来的双眸,那一年的相思化作点点期许写满他坚定不移的眼。她抬头凝视,如凝视一片灿烂星河。她知他归心似箭,也知他言下之意,可她能做什么呢?除了做一个下人该做的,别的什么都不能。
许久她淡淡的一笑,道:“暮雪只有一句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然后俯身接过若丞手中的行李,留给他的尽是百感交集。
才刚踏进柳园,二姨太就兴冲冲的走过去抓起儿子的手,从上至下将他看了个遍。“给娘瞧瞧……嗯,人又长高了,手也变大了……再看看,鼻子、嘴巴倒没变,眼睛也没变,还是满目桃花……我儿子真是越来越像样了……快进去给你爹瞧瞧。”
刚才在站台还深情脉脉的若丞,见到娘以后又回到了以往的嬉戏顽皮,半开玩笑的说:“有什么好瞧的,我又没长第三只眼睛出来。”
屋内杨世豪淡定自若的抿了一口龙井茶,听到若丞的话后冷哼一声,慢悠悠的道:“去外面读了一年书,似乎也没啥长进嘛。”
“谁说没长进?”大太太笑容满面的走到若丞面前,仿佛看到自己儿子一般高兴,“若宁要是能考进南京大学,我做梦都会笑。”
“对,若宁呢?说好等我回来……”若丞四处张望了下,却不见他的影子。
“他等不及回房睡觉了,这孩子,一天到晚好像睡不醒似的。”
此时红木椅上的杨世豪负手站起,只有他面目冷凝,带着一丝冷淡的语气说了声:“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房休息吧。”说完自顾自朝卧房走去,二姨太白了杨世豪的背影一眼,拽着若丞的手,道:“别理你爹,到娘房里去,娘有很多话要问你呢。”
那晚她果然问了他很多话,原本二姨太的话就不少,如今一年不见的儿子终于放假回来,她岂能安稳睡着?不把儿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问个透彻,她才不会轻易放他过关。
从他到南京的第一天起,无一不落的问个遍,包括他交的朋友、平时的吃住、南京的情况、还有南京的女孩子长的怎么样全都不放过。他则如释重负的躺在床上,一一回答娘的疑问,说着说着,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不管若丞长到几岁,去过多少地方,念多少书,懂多少知识,有多大的成就,他总归是自己独一无的宝贝儿子,即使他在他爹眼中一文不值,可在娘心里,他永远是个开心了就笑,生气了就骂人的孩子,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能一直保持如此纯真的心境,做个无忧无虑的永远不要长大的孩子,仅此就好。
可谁能猜到呢,即使他在娘面前再强颜欢笑,也挥不去心里早已刻下的斑驳。
阳光充沛的午后院落,暮雪正疾步朝账房赶去,因为刚才小莲急匆匆的过来告诉她,徐管家发现账簿有问题让她去一趟,暮雪生怕耽搁大事,来不及跟若丞说一声就赶去账房。若丞在房里等她,说好给她看西洋人的油画。
赶到账房却不见徐忠庆的影子,只有醉醺醺的徐永林走了出来,暮雪一见是他转身要走,却被永林一个快步拦在门口,还别有用心的木门关上。
“怎么……一见我……就走……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他喝了不少,踉踉跄跄的堵在门口。
暮雪别过脸去,她根本不想多看他一眼。
“二少爷回来了……你……就不理我了……是不是……”
“我对你什么态度,你心里清楚。”暮雪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分明,“请你让开!”
“暮雪……别对我……这么冷淡嘛……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
“抱歉,你的喜欢让我觉得很恶心。让开!”她再次厉声说道,永林却当做没听到,依然借着酒劲在那发疯似的吆喝。
“你说……我让你……觉得恶心……哈哈……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我听了多难过啊……暮雪……你知道吗?”
“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想要你……想要你……做我的女人!”说着,他瞪着火红的双眼一把将暮雪牢牢抓住,任凭她奋力挣扎也逃不出他的魔爪。
他一面使劲往自己怀里送,一面大言不惭的说着酒话:“我哪一点没有二少爷好……除了身份上的差距……我哪里比不上他……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徐永林……是多么的喜欢你……”霎时,喝醉的永林像个无知又丑陋的禽兽,他肮脏的嘴几次朝暮雪脖间亲去,几次都被她奋力避开,不过无论暮雪如何用力,也挣脱不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