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别再反抗了……你就……就顺了我吧……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就迎娶你……让你有名有份……不再伺候人……做我的妻子……暮雪……我真的好喜欢你……”
要知道骄傲又倔强的暮雪受到这种奇耻大辱,该多愤恨和懊丧,假使此刻她手中有刀,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即使杀不了他,也会选择与他同归于尽。
然而此刻的她除了空握愤怒的拳头,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被他重重的扑倒压在身下,他酒气冲天的嘴好几次碰到了她粉嫩白皙的脖子,她讨厌甚至憎恨,因为无耻的男人已经触碰到了她仅有却无比强烈的自尊!
然而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会吃亏,不赶紧想法子的话就……暮雪不敢再想下去,她唯一清楚的就是使自己脱身。
慌忙之下她一手抵挡永林的兽性进攻,一手试了几次去抓垂下的桌布,费很大劲终于抓到了桌布的一角,然后用力一拉,桌上白瓷制的茶杯茶壶随着移动的桌布全数落到地上,顷刻间碎成一片。
她在摔碎的瓷片中胡乱摸索,终于摸到一片锋利的瓷片,就在永林再次强吻她的时候她凭感觉对准他的脖子用力一划,她以为划到了他的脖子,其实只划到了他的脸。可就这一下,也足以让他清醒不少。
只闻永林大喝一声,随后捂着被划伤的左脸站起身,当看到满手血迹的时候他怒斥暮雪:“你疯了吗?”
暮雪喘着气从地上站起,手中还紧紧抓着带血的瓷片,一双清澈的眼睛如鹰一样冷峻,让永林震惊的是她既不退缩、也不胆怯,只目放寒光的望着自己。
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暮雪才缓缓开口:“别再碰我,否则我会杀了你。”
说完她扔掉瓷片,然后波澜不惊的从那只禽兽身边走过,他竟被她的举动和话语惊到了,直到她走出很远才回过神,这时他脸上的血已经流了一大片。
在猪狗不如的徐永林面前,暮雪还能装着平静而镇定,可是背过人,强烈的屈辱和难过还是侵入了她坚强的心。仿佛一个行尸走肉,什么都不知道的朝一个方向走,她已经把等候她的二少爷忘得一干二净,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意识——竟然是一座空无一人的院落。
那间闲置多年但却整洁如新的空房子就好像暮雪心中的避难所,不管经过多少年、不管遇到多委屈的事,只有在这里,才能放下倔强和伪装,只有这里,才能让眼泪放肆的流下。
对别人来说,这个无人居住的院落或许空乏寂寥,甚至荒芜的一片死寂,但是对于暮雪——这里却是她的全部,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牵绊着她的一颦一笑。
此刻,她抱着膝盖蜷缩在门槛边,关着房门独自落泪。她真希望再见他一眼,这间空屋的主人,真希望他还一如既往的坐在桌前,看书也好,写字也好,只要一眼,让她看看他,哪怕转瞬即逝也好。
暮雪不敢奢望,过了八年他还能记住自己,还有离别时他留给她那一句“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他还会回来吗?她在这座幽深庭院里等了八年,她无数次想到他们重逢的画面,同龄的丫鬟都纷纷攒够了钱后赎身回家,唯独她迟迟不愿离开。
岂止她放不下的并不是柳园,而是一个人。即使遥遥无期她也要坚持着等下去,放下自尊、放下骄傲、卑躬屈膝。只为这个人,甘愿做一辈子的下人!
永林和徐管家的住处在账房附近,当他捂着血迹斑斑的脸颊回到屋内,猛的撞见郁夫人和他爹坐在床沿上不知道干什么,郁夫人听见动静立刻慌慌张张站起,还匆忙的理了理衣裙。
“永林啊?”
永林对他爹和郁夫人的事一清二楚,如今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今天他心情不好,因此阴沉着脸对他俩说了句:“现在还是大白天,要是被人发现你们两个在屋里偷情,你们两个别想活到明天!”
徐忠庆“放肆”一声站起身,怒视着儿子道,“这话是你说的吗?还不快跟郁夫人道歉?”
“噢哟,算了算了,永林也是好心提醒我们……是吗,永林……诶?你的脸怎么回事?”
“不用你操心……”
他一手捂着脸,一手倒茶,然后气急败坏的一口喝下。此时他爹也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伤口,诧异的追问这伤是哪儿来的。永林并不想让爹知道他喜欢暮雪的事,于是随便找了个“被树枝划伤”的借口搪塞过去。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房了,忠庆啊……”郁夫人走到门口,忽然止步回头问道,“过两天杨世豪就要从广州回来了,路上的事可都安排好?”
徐忠庆鬼魅一笑,道:“我们千辛万苦做了那么多,等了那么久,就等后天了,你说我能不安排好?”
“哼,只要杨世豪一死,杨家所有的财产就都是我们的了!只可惜杨世雄那只死鬼断了脚,否则最好让他跟杨世豪一起下地狱!”
“你可真狠心,怎么说杨世雄也是你的丈夫啊……”
“虽然名誉上我们是结发夫妻,还生了一个没半点出息的女儿,可我从没爱过他,一天也没有,要不是看中他们杨家的财产我会忍气吞声嫁给他?”
“你放心吧,杨世豪一死,你我,就光明正大了。”
“我不是泼你凉水,一切事宜你可都办妥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你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做徐太太吧。”
郁夫人万般娇媚的朝徐忠庆一笑,然后鬼魅一般消失在门口,余下丝丝摄人的香气袅袅不散。
屋内,永林忽然十分带劲的问徐忠庆道:“爹,你怎么知道老爷后天会走山路?”
他爹自称神机妙算,这点事怎会不知道?
“这几天洪水涨成那样,走海路不是找死吗?”
“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些山贼失手了,没把杨世豪弄死,他会不会找人杀了我们?”
“谁知道是我们安排的杀手?连杨世雄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郁夫人会不会……”
“她要钱,她要做大夫人,如今柳园里只有我——才能满足她的心愿,你说她会出卖我吗?”
“爹,你可真是老谋深算。”
“要不我怎么能从一个马车夫做到现在的总管家?永林,你要跟爹学的还多的是,别总想着找女人,等你有钱了,女人自会送上门来,要多少有多少。”
其实爹说的他都明白,可兽性一旦发作,任何力量都无法挽回,如今他爱暮雪爱得要死,别说等他有钱,就算等一天他也觉得难熬。他恨不得立刻娶了暮雪,这样他就能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拥有她。
像暮雪这般清纯动人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自是惹人怜爱,才不过打了几个照面就已被她深深吸引的俞靖贤就是其中之一。靖贤是读书人,论品行道德、文化修养当然在那个没读过多少书还妄自尊大的徐永林之上,可他又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见了心上人就连话也说不顺溜,想约暮雪一块出去郊游也总是难以启齿。好不容易人家给他出了个点子,他硬是在柳园大门口徘徊了一个早晨,要不是正巧赶上暮雪出门买东西,他恐怕又会向前几次一样徘徊到夜深人静才回家。
这次还是暮雪先看到他,以为他来找雅欣小姐,俞靖贤慌里慌张的居然顺水推舟道:“对……对……我来找雅欣……她……在吗?”真是个呆子,说完后在心里骂自己,我要找的人就是你啊。
“雅欣小姐在屋里,不过昨晚上着了凉,大夫正在给她看病,恐怕先生要白跑一趟了。”暮雪很有礼貌的朝俞靖贤恭了恭身,转身要走,却被他莫名其妙的叫住。他心有很忐忑,想说什么又被自己吞了下去,最后在暮雪诧异的目光中,才按着别人教他的步骤一句句说出口。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暮雪姑娘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暮雪倒是落落大方的道了句:“只要暮雪办得到,暮雪一定尽力相助。先生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其……其实……我娘前些日子刚从苏州回来,这几天待在家里没事,总吵着让我陪她上街看戏,我一个人陪她看戏又嫌太闷,就跟她说到时候会把我的学生,就是雅欣,叫她跟我们一起去看。但是没想到雅欣小姐受了风寒,我……我……”
“所以先生想让我代替雅欣小姐陪你娘看戏?”
“不知暮雪姑娘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可是可以……只是明天老爷就回来了,夫人吩咐我上街买些东西,我怕误了差事。”
“我……我陪你去!”他忽然放大声音说道,又觉得自己太冲动,便轻轻的紧随了一句,“反正……戏班要下午再来。”
暮雪稍稍斟酌了一下,道:“那好,先生等我一下,我去告诉小莲今天得晚些时候回去。”
俞靖贤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深深的,深深的呼了口气,压在心里那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忽然觉得轻松不少。
小莲和暮雪如今住一间屋子,有时候暮雪回来晚了她会等她一起吃晚饭,而今天暮雪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回来,为了不让小莲白等这才特意回去跟她说了声。
所以晚上丫鬟们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没等暮雪,正准备摆桌子,竹下院的竹门上吊着的铃铛“丁零丁零”响了起来,小莲停手一看,原来是二少爷在那把玩着。
她匆忙跑过去,福了福身子,道:“二少爷,你怎么来了?”
若丞一边研究那只铃铛,一边问她暮雪去哪了,怎么一天没见着人。
“暮雪一早就出门给夫人们买东西去了,下午又跟俞先生去看戏,她还特意关照我们别等她回来吃饭呢。”
清脆的铃铛声嘎然而止。
“俞先生?哪来的俞先生?”若丞板起脸,心里一万个不痛快。
“就是在琴香阁教书的俞靖贤俞先生呀,二少爷不认识吗?雅欣小姐可喜欢他了,可是俞先生好像已经有心上人了。”
若丞还真担心那俞先生的心上人就是他们家暮雪。“姓俞的为什么叫暮雪去看戏?”
“这……暮雪也没说。”小莲停了停,望着满脸狐疑的若丞问道,“二少爷找暮雪有什么事,一会等暮雪回来我转告给她。”
“没、事。”像在耍脾气似的,若丞丢下这两个字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回房的路上他不停在心里念叨,让她到我房里来她总是忘记,别人叫她一声她倒跑得勤快。其实他还在为上次约好给她看油画而她一声也不说就爽约而耿耿于怀,为什么一个从没听说过的破教书先生叫她一声她就跟着去,而他这个堂堂正正的二少爷要叫的动她居然那么难!
俞靖贤并没有把暮雪的身份告诉母亲,他只说她是自己的学生,家财万贯的杨世豪是她的姨夫。他是真想把暮雪带给娘看,但知道娘的脾气喜好,她要未来的儿媳妇能和儿子门当户对,势必她会对暮雪“丫鬟”的身份产生不满和抵触,因此唯有出此下策,瞒过娘这次再说。
因此当俞母得知儿子的心上人是江南第一盐商的侄女,别提有多称心了,尤其在亲眼目睹了她眉清目秀的脸庞和大方得体的举止后,对暮雪更是爱慕有加。
“我老早就想到这来看戏了,可我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看书的儿子硬是不肯陪我,要不是有你啊,恐怕我这辈子都没福分跟他一起看戏了。”说着,美丽端庄的俞母还拍了拍暮雪的手。
“娘,我这不是陪你来了吗?”
“呵?”俞母瞥了儿子一眼,话中有话道,“你是陪我?还是陪佳人啊?”
俞靖贤无以言对,只好尴尬的朝暮雪笑笑,暮雪虽表面上附和一笑,不过心里有了底,看样子这个俞靖贤不迂腐啊,居然还知道用“移花接木”这招。
这戏足足唱了一下午,从《贵妃醉酒》到《武家坡》,又到《凤还巢》,下戏时天都黑了。俞母倒是看得很尽兴,边看还边跟暮雪聊上几句,她以为如今的丫头不会喜欢这种传统戏曲,没想到跟暮雪说什么她都知道,她还时不时的奉上几句佳话,让俞母开心的不得了。殊不知暮雪并不是喜欢戏曲,而是曾听二少爷讲过刀马旦,包括今天听到的她以前都听二少爷讲过,就在两人躲在屏障后玩皮影戏的时候,她天资聪慧,听二少爷讲一遍就全都记住了。
本来暮雪以为看完了戏就能脱身,未料俞母执意让她到家里吃晚饭,加上俞靖贤在边上又是劝说又是使眼色的,暮雪便不好推辞,好在俞家离柳园不远,左右只相邻一条街。
俞先生的家不大,只简简单单几间空房,和一座仿佛硬挤出来的院子,里面种满了各种盆栽,一看就知道是俞靖贤的心血杰作。见暮雪在院子里看了有一会,俞靖贤略显得意的跟她说起来,他的蝴蝶兰、他的文竹、他的秋海棠、他的白牡丹,每一朵花都是一个故事,俞靖贤讲的乐此不疲,暮雪却听着有点走神。
“我这个儿子啊,成天除了看书,就是打理这一院子的盆栽,在他眼里,恐怕我这个做娘的还比不上一朵花。”俞母站在院子外,招呼他俩进屋吃饭。
暮雪还是第一次到别人家里做客吃饭,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是借了雅欣的光。俞母让丫鬟准备了满满一桌菜,说实话暮雪有些受宠若惊,再加上俞母时不时给她夹菜,还吩咐儿子别只顾着自己吃,得顾着点客人,她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周到的待遇,一时间竟有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