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永品
作者介绍
陆永品，1936年生，安徽省宿州市人。1963年7月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1963年7月至今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学术专长是先秦两汉文学和唐宋诗词。有著作《老庄研究》、《司马迁研究》、《诗词鉴赏新解》、《爱国诗人——屈原》等出版。
推荐词
描写春天和暮春景象的古典诗词甚多，而采用这种拟人化的颇为幽默风趣的手法、通俗明快的语言，非常成功地描写出万紫千红、草木丰茂，而且草木与百花争奇斗妍、杨花榆荚满天飞舞的景象，是并不多见的。这种刻意求新、出奇制胜的构思，其中自然凝结着诗人许多反复锤炼的苦心。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英无才思，唯解漫天作雪飞。
韩愈这首写景诗，与众不同，它最突出的特色是采用拟人化手法，描写春天草木茂盛、万紫千红、满园春色、群芳斗艳的喜人景象。作品把草木拟人化，赋予它们人的感情，这样来描写春天的生气勃勃的景象，就更加富有诗情画意，更加富有风趣和哲理性。
此作描写的是四季分明的我国北方春天的景象，是说那些长得茂盛的草儿、树木，也知道春天不久将会归去，因此也就鼓足劲儿，争先恐后地吐红献紫，各呈异彩，竟然与千姿百态的盛开花朵，争奇斗妍，比起妩媚来。那最“无才思”的杨花与榆荚，它们没有本领与草木、花儿争奇斗妍，却只能像雪花那样满天飘荡飞舞了。诗人这般描写春天百花盛开，草木一与群芳斗妍，杨花榆荚漫天飞舞的情景，的确是别出心裁、别开生面的，表现了不同寻常的艺术感受。草木本不知春归之事，更不懂与芳菲（花）争奇斗妍，诗人却说它们知道春天不久将归，便百般红紫，与芳菲斗妍，这种拟人化的写法，非但不使人感到失于真实，反而使人感到颇有情趣，更生动形象。这种万物生发、欣欣向荣的景象，自然会给人一种积极奋进的力量，鼓舞人们争分夺秒、奋发向前。所以能达到如此的艺术效果，与作品采用拟人化手法，有着密切的关系。诗人又抓住杨花与榆荚在春暮随风飘荡的特征，于是便用“无才思”来比喻它们的特点，点活最后两句。“漫天”，即满天。说“杨花榆荚无才思”，只知道像雪花那样随风满天飞舞，赋予它们以人的性灵，因而也就更加风趣和幽默；同时也非常逼真地描绘出暮春时节，那种“绿肥红瘦”的景象。
描写春天和暮春景象的古典诗词甚多，而采用这种拟人化的颇为幽默风趣的手法、通俗明快的语言，非常成功地描写出万紫千红、草木丰茂，而且草木与百花争奇斗妍、杨花榆荚满天飞舞的景象，是并不多见的。这种刻意求新、出奇制胜的构思，其中自然凝结着诗人许多反复锤炼的苦心。在思想内容上，它最可宝贵的就是，具有激发人们分秒必争、奋发向前的精神。虽然，孟浩然的《春晓》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也是脍炙人口的名篇。它描写春光明媚的早晨，到处鸟语花香；夜里风雨，落红缤纷。它虽能给人以清新爽快的审美感受，但是它并没有韩愈这首《晚春》诗那种强烈的鼓舞人们积极奋发的精神。据说，日本朋友特别喜爱孟浩然的《春晓》诗。每到春天，他们许多商店里，便挂上孟浩然的画像，挂上写着《春晓》诗的条幅，出售有孟浩然《春晓》图的物品等。原因是“他们从《春晓》里吸取了很大的精神力量，不贪睡眠，全力竞争”（1986年4月28日《光明日报》《唐诗《春晓》为什么在日本受欢迎》）云云。以我看来，大概是日本朋友把这首《春晓》诗的意思引申得远了一点，因为这首诗，并不能激发人们“全力竞争”的思想。倒是韩愈这首《晚春》诗，能够鼓舞人们不甘落后、“全力竞争”的精神。
还有一个问题值得研究，即对韩愈这首《晚春》诗最后两句如何理解的问题。据说，因为《晚春》诗有“无才思”三字，便造成对这首诗训释上的一些分歧意见：“有人认为那是劝人珍惜光明，抓紧勤学，以免如杨花榆荚，白首无成，有人从中看到谐趣，以为是故意嘲弄杨花榆荚没有红紫美艳的花，一如人之无才华，写不出有文采的篇章。”（《唐诗鉴赏辞典》）有人不得其解，却存疑说：“玩三、四两句，诗人似有所讽，但不知究何所指。”（刘永济《唐诗绝句精华》）清代朱彝尊说：“此意作何解？然情景只是如此。”（引自《唐诗鉴赏辞典》）凡此等等，都说明对这首诗后两句的解释，发生了歧义。至于这两句诗“情景只是如此”，这是不言而喻的。关键在于这两句有无寓意的问题。我认为，凭空议论，或征引其他毫不相干的诗文作注脚，都无助于说明问题，也不能令人信服。最能说明问题的，还是从韩愈自己的作品里找答案。韩愈另外有两首诗，我认为已经能说明这个问题。他的《池上絮》诗说：“池上无风有落晖，杨花晴后自飞飞。为将纤质凌清镜，湿却无穷不得归。”联系《晚春》诗“无才思”三字，便可看出，这首诗说杨花将纤质凌于池水，湿却不得归，即隐约透露出嘲讽之意。韩愈另外一首《晚春》诗说：“谁收春色将归去，慢绿妖红半不存。榆荚只能随柳絮，等闲缭乱走空园。”从“只能”、“等闲”的字眼中，就明显地说明诗人对榆荚的贬责之意。根据这两首诗，我们再回过来看“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唯解漫天作雪飞”，就可以看到其中“杨花榆荚无才思，唯解漫天作雪飞”两句，的确寓有深刻的含意。大约诗人是在借描写景物，讽刺那般趋炎附势或随波逐流之辈，因而就使诗作蕴涵着深邃的哲理性。古代与当代，有许多事物往往都有相似之处。韩愈的“杨花榆荚”之喻，在我们今天的社会中仍然具有现实意义。如果我们用这两句诗来为今天极少数“风派人物”画像，不是恰到好处吗？
（发表于《名作欣赏》1986年第5期：借景讽喻寄寓遥深——韩愈《晚春》诗赏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