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悬,兰猗却毫无睡意,只望着廊下那盏风灯发呆。
她自己的事,唯有自己最清楚,未名宫里六年她都活了下来,如今重见天日,她唯一的心愿未了,终还不到时候。
因为乐正阳提出凤栖阁临着水榭,湿气较大,让她多去温暖的南苑走动,所以南宫昱下旨撤了她的禁足,但数日过去,她仍未曾出过这华林苑,昔日熟悉的九霄皇城如今是南楚宫房,她这个亡国公主又能去哪儿?
晨起时分,秋蕊进了内殿才发现兰猗靠在窗前的月牙案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件水色大氅,刚想出去让宫人换个暖炉进来,却见南宫昱只带着个贴身内侍走了进来,秋蕊刚想行礼,又见皇上身边的瑞公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发觉外面都默默跪了不敢声张,于是束手低头立在了一旁。
南宫昱走进内殿里去,却见兰猗伏在案上熟睡,眉头轻轻颦起,不由伸手轻轻拂了拂她的额角,从前她便是这样,睡得沉了眉头总是颦着,似是藏着心事一般,只是当年的她是万千宠爱的帝姬,如今却是身不由己的亡国公主。
秋蕊悄悄换了暖炉进来,心里只觉意外,尚且不到上朝的时候,皇上居然会来凤栖阁?
南宫昱就这样静静坐在兰猗的身旁,足足快一个时辰,才出了凤栖阁往宣政殿方向去了,临走的时候却对秋蕊说道:“不要说朕来过!”
兰猗醒后也并未多问什么,仍是默默抄经,惜字如金!
乐正阳照例在午后来请脉,秋蕊命宫人将煎过的药拿来与他看,笑道:“院使大人费心了,近来公主的气色确是好多了!”
“微臣份内之事,只是公主体质孱弱,只能慢慢调养,不能贸然进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乐正阳让随行的副判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青白釉色瓷瓶来,交与秋蕊,说道:“凤栖阁近玉琼湖,虽然湖水清冽,但眼见深秋将至,夜里泛起湿气来,不妨点上此香,也好让公主安睡!”
秋蕊将瓷瓶呈到兰猗面前,微微笑道:“却没想到院使大人如此细心,公主可闻闻看,这香是否喜欢?”
兰猗接过瓷瓶,细细嗅了一阵,淡淡说道:“枷蓝香?”
乐正阳不由怔住了,望着兰猗说道:“公主识得此香?”
兰猗放下瓷瓶,悠悠说道:“奇楠、元参、鬼藏、馥草、江蓠,杜若,丹桂......香中至宝,其价胜金!”
“看来微臣却是班门弄斧了!”乐正阳不由轻叹一声,没想到这九霄皇城中居然有人比他还懂得用香。
“院使大人对香之熟悉,让人折服,此香不但理气,止痛,最重要的可以养护心脉,该说声谢谢的人是我才对!”兰猗轻轻开口,这是自乐正阳踏进凤栖阁以来,她头一遭与他这般对话。
乐正阳多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由轻声说道:“想来公主也知道微臣此香来之不易,所谓医者父母心,只求公主能长焚此香,其中用意,无须微臣再多讲!”
兰猗望着乐正阳,听他话中意思,已然知晓自己中毒一事,不由淡淡道:“这个我明白,还望院使大人慢慢调养便是,无须惊动旁人!”
乐正阳听的明白,自古皇城中多有禁忌,他尚且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但如今这位帝姬对自己中毒之事一清二楚,不让他声张也许正是想保全自己的理由,所以不由感激一笑,轻声道:“公主放心,微臣一定尽力替你诊治!”
“多谢!”兰猗转头对他浅浅一笑,窗前阳光通透,映得她那付容颜越发的清淡如雪。
乐正阳不由微微有些失神起来。
秋蕊本以为皇上解了兰猗的禁足,她双从未出过华林苑,就算最近南宫昱早朝前都要来凤栖阁坐一阵,应该不会惹到后宫的麻烦。
但是她却错了,你不出去,并不代表人家不会进来!
文芊芊仪态万分的径直走进凤栖阁来,站在殿前贵气十足,身旁的女官宝燕故意朗声说道:“咱们昭仪娘娘前来凤栖阁,里面的人都不出来跪拜么?”
秋蕊不明白这位一向得宠的文昭仪为何会突然来到凤栖阁里,平日里这华林苑都是似个忌讳的去处,无人愿意踏足。
内外的小宫人虽然不明就里,仍以宫中之礼相迎,文芊芊那一身胭脂色的织锦襦裙在院中明艳夺目,只是静候了半晌,却再无其它动静了。
“公主一向身子不好,昭仪娘娘不如进殿小坐吧!”秋蕊恭敬来迎,却被文芊芊身边的宝燕一把推开,鄙夷道:“昭仪娘娘千金之体,也是你随便碰的?”
文芊芊强压怒火扶着宝燕进了内殿,却见兰猗静静伏在窗前写字,听到声音时,居然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贱婢,不想你却躲到这里来了?”文芊芊突然朝侍立在门边的一位小宫人狠狠骂道,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封了采女,进了宫便是皇上的女人了?这宫里终究是尊卑有别的,也难怪你会来了这里做下人,有道是物以类聚,这里是你该得的去处!”
“既然是物以类聚,也难怪昭仪娘娘迂尊降贵来到这里!”兰猗不紧不慢的说道,抬头打量了一番文昭仪,却并未起身。
文芊芊心里早就积着怨气,看着兰猗一身素白妆容清淡的样子,越发的恨,就因为这么个病怏怏的女人,皇上居然对她发火,下令禁她的足,而且那一声轻贱骂得她堂堂二品昭仪沦为后宫笑柄......
“哼!前朝帝姬,好大的名号,后晋如今过眼云烟,姓石的几乎全族尽灭,你不过是个前朝余孽,却敢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文芊芊旁若无人的在殿内贵妃榻上坐下,眼中扫过凤栖阁的陈设,轻蔑的冷哼一声:“也不过就是这么个破烂的去处,却让后宫谣言四起,都说皇上金屋藏娇,依本宫看,不过是某些废黜之人的痴心妄想!”
“这里并非金屋,皇上亦不屑来此,昭仪娘娘又何须记挂呢?”兰猗静静起身,在文芊芊对面端庄坐下,眼中沉稳,那举手投足间的风范与往日截然不同,当真是皇室贵胄的气度。
秋蕊见状上前侍立在兰猗身旁,见她似是漫不经心的整整身上的衣袖,凉悠悠的对着文芊芊说道:“昭仪娘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文芊芊本来一心前来挑衅,没想到兰猗竟这么直白的问了,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眉头一挑,说道:“听说前朝帝姬在后宫端着架子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本宫倒来看看,是谁这么大逆不道?”
“昭仪娘娘这是说笑了!”兰猗下巴轻扬,眸中波澜不惊,淡淡说道:“兰猗在宫中苛活,并非仗着前朝身份,乃是皇上恩泽,虽说如今解了禁足,但念着自己身份,并未敢轻易踏出这华林苑半步,日日深居简出,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这话倒像是昭仪娘娘自己说的!”
“哼!你留在宫中始终是个祸害,皇上就该连你一并处死才对!”文芊芊眼中怨毒,一挥袖站起身来,临出门口时却狠狠甩了那小宫人一耳光,骂道:“你以为躲到这里来就算完了?本宫终有一日要你下场凄惨!”
那小宫人嘤嘤捂了脸抽泣起来,周围无人敢出声,文芊芊带着宝燕和随侍宫女气冲冲的出了凤栖阁。
“这真是飞来横祸,公主莫要在意!”秋蕊一边上前安抚那小宫人,一边对兰猗说道。
兰猗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们,突然喃喃说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没想到我竟沦落至此,居然连自己宫里的人都护不周全!”
秋蕊听到兰猗的话,不由一怔,转头望着她,却见她眼中淡淡的,望着案上的紫铜凤翼香炉,说道:“第九天了,今晚不要点枷蓝香,换成寻常的玉檀香便可!”
秋蕊听她此番话说出来,才明白,原来这一连九天,每天早晨南宫昱来凤栖阁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
只是她说不要点枷蓝香,却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