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毛喝完粥,便出了房门。
片刻,碧桃便听着屋外传来了劈柴的声音。
碧桃喝了碗粥,身上没那么冷,脑袋也开始转起来了。
容小毛的房间除了一张嘎吱响的床,就只剩一个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木柜子。房里收拾的倒挺干净——大概本也没什么东西,就算要乱也乱不起来。
看着单薄狭小的房间,碧桃忍不住便想到了说好的二十两添妆银子。
这都第二天了,梁夫人也没派人送身契过来,想着一时半会估计是回不去了。
二十两添妆银子也没人给她送来,也不知道自己房里那些衣裳和碎银还有没有机会拿过来。
正这么想着,便听屋外容小毛在与人说话,隔得有些远,碧桃也没听清说了些什么,倒是脚步声越来越近。
然后“咯吱”一声,碧桃看着布帘外一亮,安大娘的声音传了进来:“碧桃?”
“安大娘!”碧桃心里一喜。
安大娘闻声便掀开帘子进来了。
打量了一眼床上还算精神的碧桃,安大娘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便转头对堂屋里的容小毛道:“你自去劈你的柴火,我与丫头说几句话。”
容小毛看出两人是熟识的,便一声不吭出去了。
安大娘这才放下帘子,从袖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碧桃道:“这是化瘀消肿的膏药,你且拿去用了,会好的快些。”
安大娘和碧桃一样是几年前从通渠逃难过来的,本是一家四口,当家的和一子一女却都在路上染了病,就这么没了。
安大娘那时候整个人都要不行了,伤心难过之下也是病在了城门口。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碧桃一家子刚好从她面前过,碧桃当时一身衣裳和安大娘的女儿有套衣服一个模样儿,安大娘错认之下,便抱着碧桃不撒手。
碧桃一家子措手不及,拉又拉不开,又听人说了她的遭遇,加上当时大雨冲垮了前路,本也走不得,便干脆一家子留下来照顾了安大娘几天。
碧桃为了稳她的心,还被自家娘唆使着喊了安大娘好多声娘。
到安大娘清醒过来,对碧桃一家子道谢不提,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本都不是富裕人家,又是逃难路上,碧桃一家子见她醒了,又是这幅模样,前路通后便告辞离开了。
碧桃再遇到安大娘的时候,已经是在寒府里头。那时安大娘已经是寒府老太太身边的厨娘,据说安大娘的娘家和老太太是同一个地方的。安大娘的手艺本来就好,又是老太太老家的手艺,人老了更是恋旧,如此一来安大娘在府里很是有些脸面。
碧桃回家探亲时也和她娘说起安大娘,她娘说,那般情形下帮个忙也不是图人家什么,结个善缘就好。
碧桃在府里这么多年,安大娘都对她多有照顾,但两人的关系并不是明面儿上的好,甚至许多人都并不知道两人是认识的。
柴房里,安大娘来得时候已经出乎碧桃意料了,这会儿她被配了人,安大娘这般来看她,竟似乎毫无顾忌,不知道梁夫人知道了会不会为难她。
碧桃虽然在梁夫人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在信任的人面前,面上便写着什么。
安大娘看她一脸踌躇,欺身近前在床边上坐了,道:“这几****就别多想,好好养伤。绿柳递了信给我,说她当晚就回去将你的细软都收拾了藏了起来,等隔几日风声过去些,便悄悄儿把东西给我让我给你带过来。”
碧桃握着瓶子,手不由自主就拽紧了:“安大娘,你和绿柳这样,若是惹恼夫人,怕是不得好。”
“你这孩子……”安大娘颇为纵容的笑了笑,竟是凑过来捏了捏碧桃的脸颊。
真说起来,和安大娘虽然相识多年,却从来没这么亲近过,碧桃一时有些不习惯,下意识便往旁偏了偏,只是轻微的一动,却扯动了伤处,碧桃忍不住抽了口气。
安大娘见她不喜,本已将手收了回去,见她呼痛又想对她伸手,却又怕碧桃不快,竟是把一双手悬在碧桃眼前,前前后后好几次,最后到底放了下去。
安大娘那瞬间黯淡的眼神,碧桃自然看在了眼中。
碧桃也懂得“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道理,觉得过意不去,便伸手将安大娘的手握住了,笑着道了声:“谢谢大娘。”
只是这么小小一个动作,安大娘却明显又高兴了起来。
看碧桃愿意与她亲近,安大娘站起身掀帘子看了看外面,又绕回床前坐下,悄声对碧桃问道:“你们昨晚……?”
碧桃到底是十五岁了,有些事情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也不是全然不懂,听得安大娘相问,瞬间红了面颊,把头摇得拨浪鼓似得,却羞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安大娘这才拍着胸脯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那就好,那就好。”
碧桃见状,觉得安大娘有些夸张,忍不住笑了出来。
安大娘摆了个愠怒的表情,道:“你笑什么?”
碧桃抬手掩了唇笑道:“我昨天都那样了,安大娘以为那人能做什么?”
安大娘看着面上一层薄红,笑起来显得回了八分精神气儿的碧桃,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这世上,人若是**起来,便是你昨儿那样,有些事情就有人干得出来。”
碧桃被这话说得有些吓住。
安大娘说完,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忙道:“这人把你照顾的都回了几分人气儿,可见是个好的。人虽丑了点儿,咱们小家小户的人过日子,讲究的也不是那些虚浮面子,自家男人的好自家知道就好。”
碧桃便想起之前侧着身子端着粥进来的容小毛,明明只看个侧脸是极俊俏的人物,府里却人人都说她丑,碧桃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不过,既然安大娘前句话才告诉她,自己男人的好自家知道就好,她便决定有些话就不说了,乖乖的点头应道:“碧桃听大娘的。”
然后安大娘又叹了口气:“倒是你家里,若是知道你嫁得是这么个人,你爹和你娘怕都要难受。”
说着,安大娘又伸出手,摸了摸碧桃的脸,一脸的伤心:“身上还疼不?”
碧桃点了点头。
“唉,也怪我,知道消息的时候,竟然板子已经打完了,就是去找老太太求情都来不及,害你被打得丢了半条小命。”安大娘说着,已是两眼泛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碧桃忙道:“大娘你去柴房的时候,已经是很及时了,您都不知道我当时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呢。”
安大娘听她说得俏皮,忍不住想笑,最后却到底是把眼泪给漫了出来:“你放心,你的身契我已经求了老太太……”
“安大娘!?”碧桃闻言,确是吃了一惊,急得一把伸手拉住了安大娘的袖子。
安大娘安抚般的压住了碧桃的手,道:“你听我说,咱府上的二老爷就不是消停的,梁夫人不让他干得事儿,他就都爱犟着去干。梁夫人这次是雷霆手段就把你给嫁了容小毛,如今府上人都没人敢给二老爷说。老太太那边我没求下情来,想来老太太也是不乐意二老爷这么胡来,才会允了二夫人这般发落你。你留在府里到底不够安生,你如今还是清白身子,对二老爷那么个浑人来说,他却是不在意你嫁没嫁人的,快些离了府里才是正理。”
碧桃正要说话,安大娘已经又拦了她的话继续说道:“你如今被打成这样,家里怕是也不好回的,你爹是个有气性的,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却绝绝斗不过寒府。你若是不想你一家子给葬送了,还是等养好了伤再说,这三日回门我托人去给你娘说,你就不回去了。最好是今儿便让容小毛送你回他爹娘那里。容小毛他爹娘还在府里时,与我是熟悉的,都是一对老实人,又是看着寒家的几位主家长大的,对主家秉性很是了解,你过去了便老老实实把这几日的事情都交待给二老,他们也不会委屈你。”
安大娘把话交待到这个份上,碧桃哪能不知道这是把她当心尖尖儿在疼了,闺女多的人家,就是教女儿也没这么事无巨细的。碧桃握着安大娘的手,听着安大娘的这些话,心里终于落了地。
她之前听容小毛一本正经的说起家事,她也不是没想过。主家发落这么个名声肯定是不好听的,偏偏容小毛的爹还是府上当过值的,只要一打听便会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发落。女子活一辈子,名节上最容不得半点颜色。所以她甚至都不想和容小毛深说自家事情,她是觉得也许等不到那边打听她家事,就会一纸休书将她请出家门。
安大娘感受着碧桃将她的手越抓越紧,哪能不懂碧桃心中委屈。偏偏人微力薄,她跟在老太太身边,跟其他管事妈妈比起来,多得几分脸面,却又哪里比得过府上主子的脸面。
所以,不论怎样都好,她是再不想碧桃做人家的婢女。自家闺女早没了,原以为这个半道遇上喊了几声娘的孩子是再遇不到,哪曾想半年后却在寒府里遇上了,她那时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了过来,早在心里将碧桃当了闺女看待。
想到此处,她下定决心般对碧桃道:“便明日吧,你等我将你身契取了,便让容小毛送你回村里。”
言罢,不再多留,对碧桃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将面上还没干的泪水抹了,干脆利落的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