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安大娘来了。带了身契,同时还带来了一辆马车。
容小毛住的地方巷子太窄,马车进不来,只好让容小毛把碧桃抱上马车。
安大娘跟在容小毛身后,看着容小毛一瘸一瘸的步伐,心中暗叹可惜,若不是腿瘸脸毁,这后身本也不错。
上次被容小毛抱回来,碧桃是晕着的,这次被容小毛抱出来,却清醒得很。家里虽然有三个哥哥,碧桃却打小被送进了寒府,从来就没跟异性这般接触过。
拜堂那天晚上,她是又累又饿又困,和容小毛大被**,躲过了洞房之事,就迷糊的睡了过去。昨天晚上容小毛却是一夜没有回房。
此时被容小毛这般抱着,碧桃心里是又羞又窘。
碧桃被抱上马车时,早就羞得不想见人了。
好在寒府里不当值的丫环仆役们都还没起,当值的也都入了寒家内府,倒也没什么人看见。
刚上车,碧桃就看见了车里的两个大包袱,包袱皮是她认识的,一个她自己的,一个绿柳的。
安大娘连身契这种事情都帮她办了,碧桃觉着,谢意便不用挂在嘴边了。对于绿柳,心中自然也是感激的,可惜,就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与绿柳当面道谢。
马车板很硬,安大娘怕回村的路不好走,建议碧桃还是趴在车上的好。碧桃深以为然,这两天她在床上,也只敢侧躺着半坐。
容小毛也不知是看安大娘安置的很妥当,还是心里没什么主意,反正安大娘一个指令,他就一个动作。
碧桃伤得不轻,安大娘和容小毛两人是小心翼翼,就怕让她感觉到什么不适。
等好不容易把碧桃安置好,天上便飘起了小雨。
安大娘嘱咐容小毛路上宁愿慢些走,也不要颠坏了碧桃。
小容村离寒府很有些距离,安大娘又交待了包袱里有干粮,便让两人赶紧出了府。
路上容小毛果然是遵着安大娘吩咐,走得并不快,碧桃从车帘处往外看,本来不算好走的路,被容小毛驭着马儿往左边绕一点儿,往右边让一点儿,竟让她在车内觉得是如履平地。
跟在梁夫人身边,府里比眼前这辆更好的马车,她坐过不少,梁夫人出行,还多是在城内行走,便是偶尔出城游玩,走得也比乡间的小路要好多的,却从来没觉得这么舒适过。
私心里碧桃觉得,让容小毛去当车夫,说不准会很受人欢迎。
出城往南二十里过了芒曹村,一条十字岔路,往西走便是碧桃家人现在住的西河村。容小毛驾着马车得得得往东边拐了弯儿。
碧桃看着她熟悉的那个岔路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车外的雨丝,碧桃摸了摸怀里的身契,她没想到她拿回了身契,最先回的竟然不是自己家,而是完全谁都不认识的小容村。
隔着衣裳摸着怀里的身契,碧桃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过,既然主家将身契还了她,那她从刚刚出府的那刻起,她便不再是碧桃,她是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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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悠悠的从芒曹村越行越远,西河村方向来了一辆牛车,车上坐着一个半老的妇人,披着防雨的草蓑,头发却还是被淋湿了大半。几缕花白头发凌乱地贴在湿淋淋的面庞上,看着很是狼狈。相貌与识香六分相似,眼神焦虑地不时打量着前路。
中午时分,雨渐渐小了。识香和容小毛两人在沿子河边的茶棚里要了两杯茶,就着车上的干粮解决了午餐,便又匆匆起行。
过了沿子河,虽然还是寒城地界,却不像沿子河南岸那般大道条条一马平川。只往东南方向有一条路,从山坳两旁穿过,通往南梦山。
山路两旁也不全是山石,偶有比较平坦的地势,沿着山脚便有房屋栉比鳞次而建,倒不显得荒凉。
路却不免变窄了,遇上不平的山路,容小毛尽了力,识香还是被颠出了一身冷汗。
只到天色擦黑,容小毛才从山道上往一个岔路上拐了弯。绕过一个山道,里头便显出一个三十多户人家的村来,大约便是小容村了。
许是刚下过雨,天又近黑,小容村里家家都闭着门户。只看得见大小不一的山石垒成的院子,和各家色泽不一的院门。
识香掀开车帘在心中默数,容小毛在第九个院外停了车。容小毛下车去敲门,识香盯着院墙上的青苔有些发呆。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昨儿安大娘说让她来小容村,她也只想到确实该离寒府远些,却还没做好要见公婆的准备!
“谁啊?”院子里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声音显得很温和。
“娘,是我。”容小毛嘶哑的应了三个字。
“小毛?”老妇人的声音有些惊喜,原木色的院门片刻就被打开了,出来的人满头白发,裹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灰色头巾。看到门口的容小毛,有些驼背的老妇人惊喜的扶住了容小毛的胳膊,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层:“怎么今天回来了?”
和高大的容小毛站在一起,有些驼背的老妇人才刚到容小毛的胸口,容小毛往后退了一步,扶着老妇人站在了半尺高的门槛上,让她不用把头仰那么高和自己讲话。
然后对着身后的马车回了个身,老妇人的眼神便和马车上的识香对了个正着。老妇人似乎吓了一跳,身体不由往后一个趔趄,被容小毛托着手腕扶住了。
老妇人有些不明所以,回了眼神对容小毛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带着个闺女到村里来了?”
容小毛并不说话,将他娘扶着往院子里去。
马车停在正院门上,容小毛扶着他娘转身的同时,一个老汉也从堂屋里踱步走了出来,便是容老头。
寡言的容小毛看到容老头,喊了一声爹。
识香趴在马车上,看着院子里比自家父母显得更加苍老的一对老人,心里有些疑惑。
容小毛家的院子虽有些年头了,门却是簇新的。院子廊下还晒着咸肉干,比她家的家境还要好几分。
她家大哥大了她差不多十岁,容小毛了不起和她三哥一般年纪,她家爹娘却比容小毛的爹娘看起来要年轻的多。
容小毛曾说,他家中有没有兄弟,按理父母不该这般老。
两位老人看着院外的马车,很是不解。
容小毛看他爹娘不问,也不解释,便返身往院门口回来,掀开车帘,将车里的识香抱了出来。
两位老人见到容小毛的举措,又见识香也不反抗,还一脸温顺,脸上除了惊讶便只剩茫然了。
容小毛抱着识香进了院门,继续往里走。
两位老人终于也反应了过来,容小毛他娘颤颤的道了一声:“我…我去烧点茶水。”往厨房去了。
容小毛他爹见状,也反应了过来,说了句:“那我,帮你们把车牵到后院去。”
容小毛看着一下子跑不见的双亲,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更木了。
在空空的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识香讲:“那我们回房。”
识香被“回房”两个字惊得目瞪口呆,虽说她还没准备好见公婆,从实际情况来看,显然她的公婆也还没做好准备要见她。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却觉得回房总归是不妥,结结巴巴的说了句:“我…我还没敬茶。”
容小毛望了一眼厨房,站住了脚,应了句:“那等我娘烧好茶水。”
识香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还没等她找到答案,容小毛的爹已经牵好了车,从后院出来了。
识香的视线便和容老头撞在了一块儿。
被容小毛这么抱着站在院子里,还被公爹看个正着,识香顿时满面通红羞得快要说不出话,却还是撑着嗓子对容小毛道:“放我下来,我自己站好。”
容小毛拒绝的很干脆:“不行,你身上有伤。”
容老头见状,咳了一声,道:“进屋里去,成什么样子。”自己却往前院的院门走去,关门落拴。
等容老头进堂屋的时候,识香到底还是双脚落了地,虽然还是要靠容小毛扶着,到底比抱着要好得多了。
容老头刚见识香时,确实是吃了一惊,但到底在寒府里做过几十年的门房,见过的达官贵人只怕比识香见过的人还多,这会儿早就反应了过来。看了眼神色苍白的识香,招呼道:“姑娘请坐。”
识香张了张嘴,按理说,长者赐不许辞,但她这样儿却实在不敢坐。
容小毛已经应道:“她身上有伤坐不得。”
容老头的眼神便停在了识香身上,打量了一番,问道:“被打了板子?”
容小毛应道:“是。”
容老头瞥了一眼容小毛,看着识香,又问:“府上哪一房的?”
容小毛还没开口,容老头已经瞪着容小毛道:“让她自己说。”
识香抿了抿嘴,微微屈了屈膝,小声应道:“二夫人房里的。”
容老头将眼神收了回来,低头,抬肘,理了理衣袖的袖口。
然后,容老头冷冷的哼了一声。
听得识香心里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