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香醒过来已经不早,不太有温度的阳光,透过纸窗,剩下一点浅影落在地上。
识香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开了窗。
雨过天晴的小容村,空气清新,带着些水汽,还有点儿花香。
刚在窗口站了没一会儿,容小毛的娘就出现在了院子里,微驼着背的老妇人将两个条凳摆在院子里,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窗口的识香。容小毛的娘,也就是容氏,为小容村生人,与容老头同姓,两人儿时指腹为婚,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寒岭城,对于主家赐婚这种事,她知道的不多。却也知道这漂亮闺女以后就是自己的儿媳妇了。
“闺女起来啦?”容氏声音很平和,昨晚容老头和她说了识香的事。今儿一早容小毛还没走的时候,她又拉着小毛问过了识香的情况。与容老头的想法不同,自己家的小毛脑子不太好她是知道的,偏生这闺女还这么漂亮,她觉得趁着她还在,她应该对识香好一点儿。
识香看老妇人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转身将屋檐下的几个簸箕搬到凳子上,便应了一声:“起来了。”
识香看着簸箕里白白黄黄一堆看起来像是根的事物,问了句:“婆婆,这晒得是什么?”
容氏听到她称呼,手上动作顿了顿,将几个簸箕摆平了,应道:“是白茸皮咧。”
白茸皮?识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白茸是牡丹的一种别称,大崇国地大物博,不同地方同样的植物叫法也不尽相同,寒岭城这个地方便是把牡丹叫做白茸。白茸皮自然就是牡丹皮,其实就是牡丹的根茎,晒干之后是一味中药材。这么一想,识香倒是想起来了,寒岭城这个地方也出牡丹皮,一般把寒岭城这里的牡丹皮叫做寒丹皮,寒丹皮里最好的又被叫做茸丹皮。只不过此茸非彼容。
识香隔着窗子将簸箕里的东西仔细看了看,眼神一瞟,便在院子里靠厨房那边看到了一大岭晒干的牡丹梗。仔细一想,昨天顺着小容村的人家数院子时,每家的院子里都有着这么一岭牡丹梗。
只是她当时心思不在这上面,倒是没发现。现在看来,小容村的人应当是种植药用牡丹来维生的。
隔了数十年,她竟又与牡丹打上交道了。
在大崇国,一说起牡丹,大多数人最先想到的便是通渠。而说到通渠,通渠花氏便不得不被人提起。通渠花氏以种植观赏牡丹而闻名天下。与小容村种植的药用牡丹不同,观赏牡丹首重花冠。复瓣,色洁、色鲜或色奇被引为上品。
可惜九年前一场大雨,将整个通渠淹得的是连颗草籽都不剩下。勉强活下来的花农,没了那些赖以生存的花种,流落他乡之后,多改行为生。
毕竟观赏牡丹这种行当,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发展出来的。没有一个花农世家的百年传承,便只有常年混迹深山的“赏花人”,又被称作花猎,在发掘到异种时,一鸣惊人。
九年前的那场洪灾,对通渠花农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这两年,倒是可归城的牡丹声名鹊起。
花识香一家在通渠花氏,不过是一个位于家族底层的分支。流落到寒岭城,走头无路,不仅花识香被卖到寒府做了丫头,就连花识香的娘,花岳氏也去了寒岭城的伏家做了奶娘。
花识香一家在西河村落户之后,他爹行李里带的几颗花种,经过了雨水浸泡,没能正常发芽,无奈之下,改行做起了木匠。
花识香的大哥和二哥,则在前两年去了可归。没有家族传承的花种,便只能走上花猎或花工两条路,花识文和花识武便是去可归做花工了。没了花种,便只剩下了家族传承的种植技术可以赖以生存了。
花识香虽说小小年纪就被卖到了寒府,还在通渠时,家中多年耳濡目染,对于种植牡丹,她也是知道几分的。
与药用牡丹的大面积种植比起来,观赏牡丹伺弄起来要精细的多,倘若小容村以种植药用牡丹为生,她倒是有了在这个家中立足之本。
识香思量间,容氏已经将牡丹皮都晒在了院子里。
抬头看到识香站在窗前发愣,容氏转身去了厨房。灶上还温着一碗米粥和两样小菜。粥是容小毛煮的,菜则是容氏自己起来炒得。
识香还站在床前,房门便被敲响了,容氏知道识香受了伤,敲了门也没等识香来开,而是喊了句:“我进来啦。”
识香忙从沉思中回神,应了句:“婆婆请进。”
容氏进房,便见识香走路是挪步还扶着墙,也不知道是该责怪还是该关怀,最后声音温和的说了句:“伤还没好,小毛跟我说让你躺着呢。”
说着,便将托着白粥和小菜的红漆盘放在了床头的木桌上,又手脚麻利的从堂屋里搬来一个凳子,凳子上还垫了个软垫。
识香被打了板子不过五天,今天起来活动,已感觉好了许多,但要好到能行动自如,帮着做些家务,怎么也还得十来天。看满头白发的容氏为了她忙紧忙出,识香心中有些温暖又满含愧疚。
容氏准备好时,识香离着床边还有两步。便顺手走过来要扶她。
识香见状,很是欢喜老妇人待自己的亲近,却还是忙道:“婆婆,我自己来就好。”
容氏倒是宽容的笑了笑:“自己人就别客气了,你好些养伤快些好了,小毛也能放心。”
“谢谢婆婆。”识香微微屈了屈膝,道了谢,才小心坐下来吃饭。
见识香开始吃饭,容氏也不打搅她,说了一句:“吃完搁着就躺着休息吧,我一会儿进来收。”
便出了房门,挽着一个装着衣服的篮子出了院门。
吃完了饭,识香到底没等容氏回来收碗筷。端着盘子从房里挪到厨房去,从缸里舀出水慢慢洗了,才终于回到房里。
被打了板子之后,最怕的就是发热退不下来。她拜堂那晚确实发热了,大概是容小毛照顾的好,又抹了安大娘送来的膏药,这两天明显感觉身上没那么疼了。比较难受的是,身上的鞭伤现在接了痂,伤口处有些痒。
好几天都和容小毛**一室,身上有伤她也不敢洗澡。想要擦澡偏偏容小毛又不知道避出去,最后只得洗下手脸脚作罢。
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是这两天几趟折腾,冷汗也流了不少,她都能闻到身上的汗臭了。
但是目前情形看来,在她伤好之前,她是不想奢望洗澡了。
识香叹了口气,在凳子上怎么坐也不舒服,最终还是爬上床趴了下来。
受了伤,身体到底是觉得不得劲,在床上趴着趴着,识香便又迷糊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识香是被院外门环抠门声惊醒的,然后她听到了一个让她不敢置信的熟悉声音:“有人在吗?”
“娘?”听着声音,识香一时竟觉得还在梦中。
“有人在吗?是容小毛家吗?”敲了门没人应,倒是院门轻轻一推就开了,花岳氏见女儿心切,忍不住便将门推了条缝,探身进来往院内看了看。
识香透过窗子看着院门口的花岳氏,下意识喊了声:“娘!”
继而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小的花岳氏全没听到,猛然撑起身子就要起身,却因为起身太猛,浑身痛的一激,一下又跌了回去,眼泪便忍不住迸了出来。
识香在床上趴了一小会儿,终于喘过了气,透过泪光看过去,花岳氏见无人应声,又不知女儿究竟是不是在里面,踌躇了半晌正准备退出去,识香心里一急,终于大喊了一声:“娘!!”
花岳氏的脚步一顿,脸上一喜,又听识香的声音带着哭音,转而更焦急了。
花识故刚开始被寒府人通知去寒府时,并没有说是要送亲。花岳氏当时就觉得怕是有事情要发生,等花识故从寒府回去,她便知道怕是不好。识香虽找了借口,那漏洞百出的借口也就只能蒙一蒙涉世未深的花识故。
花岳氏问了花识故几个问题,花识故一问三不知,花识故被他娘一问,再想想当时寒府里花识香拜堂时的情形,便也知道自己被蒙了,不免担心。
花岳氏便嘱咐了花识故先不要跟他爹说这事儿,只匆匆交待花识故转告他爹说自己想女儿了,便从西河村往寒府里赶。
赶到寒府时,刚好与回小容村的识香和容小毛两人擦肩而过。
花岳氏听识香提起过安大娘,便去寒府见过了安大娘,也从安大娘那里知道识香挨了打,被主家赐婚嫁给了小容村一个叫容小毛的后生。
她马不停蹄就往小容村赶,走到沿子河的时候天色已晚,又下着雨,她只得在沿子河的客栈住了一晚,今天上午在沿子河跟一个回兴坪的人坐了个便车,到了兴坪她又自己走了十几里山路才到了小容村。
花岳氏推开门快步就要进院子,这时却听院外容氏的声音道:“大妹子这是要找谁?”
花岳氏要进门的步子硬生生又停住了,退了两步,转身将容氏让到了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