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秋风飒飒,有落叶在眼前轻轻飘动,红的、绿的、黄的、灰的、白的,像极了飞舞的彩蝶,悠悠旋转,便是落叶归根。天空交织着片片的雨丝,秋雨凉意袭满心头,渐渐的被眼前水珠变成了化不开的浓愁。视线落处,依旧红色绚烂的红枫林绚烂绝姿,那些原本还纤细的树木在十年后渐渐变成了参天大树,然而栽种它们的人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青瓦屋檐渗出大滴大滴的水珠,渐渐汇合成一串串珠玉一般的流水落花。伸出手,仿佛就能够接到那房檐下的水滴。曾几何时,那个人就站在这样的地方,凭借一身的智谋悠然观世,出谋划策,最终,一切都化成了飞烟,看到的,都是过往的凄凉。
有多少日子没有这般清净过了,眼前事物渐渐变成了不认识的回忆,而心中的那段往事,就像是跗骨之蛆,终究还是没能从记忆中剥离。有些东西就像是一种毒,越是去拨弄,越是陷得深,恨不得将之统统抛开,却发现扯开之后,到处都是伤,处处都是痛,再也不敢去碰,不敢去揭开。
“生命简单,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一条直线,谁也逃不开,但是命运却从来都不简单,自己要走的路,永远都只有自己才清楚。总有那么一个人,会站在一个地方等你,而总有一个人,会送你上路。人,终究剩下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当年话语依旧,当初担忧过、痛恨过,最终抑制不住的是当初那痛到深处的一剑。他说,永远也不要小看一个人的心,也永远也不要认为别人都跟自己一样。
那一颗心已经失去了,那一段情已经不在了,而那段记忆,每每到来,都会成为一种不能面对的痛苦。他离开了,而站在他身后的人,也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十年,很多事情都开始模糊了,只有这一片林子还是最初的样子,等待,俯视,然而终究等不回它们所等待的那个人,你将一切都推到……”像是低语细喃,最终不过化作了一抹叹息。
“有些人永远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也不需要他人的祭奠。”当初骂他的人说得对,那个骄傲的孩子,永远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怜悯,他只会站在安静的角落,看着喧闹的风光荣耀,成为他们身后的那个后盾。他武功低微,却从来都不是一个弱者,不能上战场,不能挥刀建功,却永远都是算无遗策的人。
金陵墨公子,威名赫赫,从来都不是他的武功,他的战绩。这些,每一个人都知道,然而他最终成为了一个过去,成为了一抹抹不开的污点。十八岁,少年英姿勃发,豪情冲天,然而终究成为了一个过去的符号。一朝痛恨,一朝仇视,一朝失望,他已然成为了过去,成为了隐埋在深处的恐惧。
“你已经动手了。”来人推开了久违的门,看着坐在窗下的人,眼中透着一抹幽深暗光,对一个计划不像是关心,却像是对他现在坐在这里感到了疑惑。笑了一声,嘲讽道,“我以为你会去南印堂却不是这里,毕竟留在这里的记忆已经被你亲手毁掉了。”
惊墨居,从来都不过是一个人的世界。
“那里有什么需要我去记忆的吗?我最深刻的记忆已经被背叛了。”拨弄着桌前已经干涸的砚台,莲花纹路清晰,曾经的那个孩子就像是莲花之美,浊而不染,然而都是他想错了。
“呵,我一直不明白,你既然亲自动手,又后悔什么?哦……”尾音上扬,他略带讽刺的音调带起重重不满,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变得毫无忌惮,从不在意,他们的记忆,大概都只剩下这么一个地方了,“我大概知道了,你害怕玄机阁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十年前的事情都是疑问,那么他们就死得冤枉,你惩罚为奴的那些人就……”
“够了!他们该死!”愤怒而起,他目光灼灼的对上那双嘲讽的眼眸,看着他毫不避让的痛恨与不满,眼神一冷,“你知道什么,她杀了大哥,他杀了三弟,杀了小言,你认为这些都是可以饶恕的吗?不,永不!”
“那他做错了什么?呵呵,我怎么忘记了,他要杀你的大嫂,杀你。”烦躁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带着沉重的步伐,咚咚声响落在身上,就像是重重的不满,“他要是动手,他要是早有所谋,他要是想对付你,难道还需要这样,还需要等你动手,等你去杀。他如果对你没有任何的感情,他若不是尊敬你,你认为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清,你看看,看清楚,看明白!”指着房间内毫不凌乱完好依旧的摆设,书架上的书本,他的作品,他的手札,还有书信策谋,那些昔日带来荣耀万丈的东西,都是他们痛苦的根源。
凭借那个孩子的智谋算计,想要在阁中只有少数人的情况下动手,哪里还轮得到任何人来指责,可是他做了,做得让人心寒。
“他动了武,他要杀他的婶婶,你没有看到,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他还与我动手,你知道吗,原来那个孩子一直都掩藏着自己的武功,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那觉得是我在冤枉他?”那一刻面对死亡时从那个孩子手中展示出来的剑招何其精妙何其高深,那种高超的剑法,比之他也不遑多让的武功基础,如果不是准备着什么,会有什么原因。
“呵呵,哈哈哈,好好,你就凭这么一点就认为他一定是有所企图我也不打算反驳了,反正人已经被你杀了,我们在这里争这么多也没有什么用处。在我眼里,那个孩子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他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长大,他生性豪爽儒雅,为人公正仗义,就算少了我们江湖人的武者气质,去也丝毫不减自身的威势能为,他一直与小言配合动作,从十四岁开始便接触你手中的权力,更多的是受到阁主的爱护赏识,你认为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清,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
“他不是我的孩子!”愤而吐出的话,惊诧了辩解的人,他扯开一个苦涩的笑,最终变成冷漠冰寒,看着面前的人,对上那双不敢相信的眼睛,冷笑,“他是那个人的孩子,这个解释足够了吗?不是这样,我为什么要痛恨,不是这样,我为什么会因为这些就判定他们就是叛徒,从来没有毫无根据的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不管原本做得多好,在那之前,他们的立场就不在我们这边。恨也好,痛也好,都不能让背叛者存在!”
“你就那么确定当年之事?”
“你看到了,那个孩子跟我长得不像,他笑起来的时候甚至带着那个人的邪肆蛊惑,那种样子怎么会是我的孩子,我恨,便恨她竟然能够忍耐着不喜欢我的不满还要与我成亲,你认为我不痛苦,你认为当我发现她爱着的人不是我,就连孩子都不是我的的时候不痛苦不痛恨?她是我的妻子,却背叛我对付我们,难道我应该留着她生下来的祸害?轻枫,你认为我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步步紧逼,而后双眼泛着冷光。
对上那双已经冰冷寒光的眸子,就算再多的言语都已经成为了苍白的辩驳,那句不是,已经让他的坚持变成了一抹奇怪的情感,如果不是,又怎么会留下,如果不是,又怎么会处处维护,如果不是,他为什么大权在握却什么都没有做。那个孩子从来不复杂,他热情,他懂事,他计算周密笑对人生,从来不会做那种人人痛恨的背叛,可是他相信有什么意义。
“这些争了十年,还是没有结果,你这一次打算去问问那个人,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吗?还是说,你确认了,只需要毁掉他,毁掉他建立的一切?”
“是。你看到了,当年刑场之上,她默认了,她完全不打算解释,你那什么来人为我还要对这种事情抱有怀疑,这一次,我一定会拿下他,我会让焰魔教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
眼前之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过身去掩饰了心中的哀痛难堪。当年之事太过错综复杂,他们一直认为那是一个混乱的夜晚,当事者都不清楚的情况,他们这些毫不知情的人又知道什么?那一个晚上之后,墨伏尧断绝了与墨阁的来往,而墨阁阁主娶了另一个同行的女子,眼前之人娶了姬静莺,本该完美的结局,然而终究不过是一场仇恨的堆积,害了上一代,也牵连了下一代。
将一口浊气吐出,早已经退出了这一场仇怨的人冷冷一笑,对着眼前这个男子说出了十年冷战以来的第一个要求,“这一次我也参与进来吧。”
对他说出这句话毫无反应,站在那里的人淡淡转身,坐在了那个书案的位置,看着外面红枫翻浪中悉数跌落,雨中的翱翔总是带着沉痛的代价,他微微叹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