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站在那里的人自然不会再被水淋一次,虽然还是同样的地方,却已经不是相同的气氛。他站在旁边,看着水中的人被蒸得比平时要红润的样子,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不少。伸手摸上他的手腕,切脉探息自然而然,像是已经做过很多遍,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体。在水中之人无奈的眼神中,将他额角的发拨开,露出那鲜艳的红色印记来。
手指落向那里时,被一只莹润的手掌阻止了去路。一眼便对上了那双幽蓝色的眸子,像是幽深的大海,他看清的,不过是无尽的漩涡。堪堪狼狈的试图退后,那只手也像是明白一般,放开了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什么,对此时情状的人抱怨了一声。
“这样有什么意思么?”说话间带着怒气,原本退后的身体往前走了一步。
“哗啦”一声水响,本来上前的人堪堪止住脚步戒备着被那道白色的影子偷袭,意料中的白影没有来,却是发现他关注的人从水中站了起来。修长的脚踏上温泉中的白玉石阶梯,一步一步迈着步子往上走,像是旁若无人一般走到一旁,用绢巾擦拭着身体,看着担心他的人露出了一个浅笑。
那原本还几分忌惮的人往后又退了一步,脸色难看起来。然而刚刚还在笑的人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转身走到一旁的茶几前,跪坐下来。旁边的水池引来山中清泉,水流浮动中莹莹光华流转。本来带着雾气的山谷像是添上了清凉之感,让人不那么被热气冲撞。他伸手倒了一杯茶,茶水正好温热,入喉清凉舒爽。
“哪有什么,你倒是诊断一下试试?”虽然是反问,却让眼前之人不敢动手了。那个笑容他当然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当年他的任务的在墨伏尧身边保护,算是做一个闲散之人,遇到疑难病症百年出手医治,没事那人研究研究,却始终没有要对墨伏尧怎么样,可是十年前一朝突变,让他不得不束手束脚,罪魁祸首便是眼前之人。
他们的希望,而这个希望现在竟将自己的命也打算搭上了。清浅笑容,然而谁不明白他这样笑着便有人要倒霉了,可是他自己算计自己,引人入鷇,却要牺牲如此之大,难道也是通过了谷内长老的同意了?
“你不该来,更不该这么做。那燥情香何等霸道,单独给他一个人用就可以了,可是你也因此受到波及,难道也是你的计划?墨伏尧就算……他也好歹与你有所渊源。”
“流阙,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是向着我呢,还是向着他呢?”幽蓝色眼眸带起了一层涟漪,随即消失不见,他举起茶杯,摇曳着的杯中茶叶沉沉浮浮,重重深影,然而这些茶对他来说,已经是不能离开的东西。
“人是有感情的。”他这般说并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当年焰魔教受到墨阁猛烈的进攻他也什么都没做,依旧不过是焰魔教中被人说得十分吓人的邪医,可是从他救人开始,便从来没有对答应救治的人有任何的差池,对墨伏尧自然也是尽心尽力,可惜终究逃不过身心受损,生命尽头。他本来就不是杀人之人,而今想来,三十年时间,他的生命的前半段竟然有大部分是在杀人,而这些都是在焰魔教完成的。
跪坐在软垫上,手指无意识的覆上左手的戒指,黑色纹理的戒指上蓝色宝石闪动着莹莹光泽,上面几条奇异花纹露出几分神秘幽深,在白皙手指上,黑色的戒指层层叠叠,像是覆盖的一层幽深渊海,让人不知不觉想要探究一番,他声音毫无起伏,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我并没有杀他。”燥情不过是用来激发人体内的躁动,心境不稳之人必然受到侵害,这种香本身是用来训练杀阁众人耐性与沉稳的,而他用在墨伏尧身上,不过激发两人之间的矛盾罢了。
“太胡来,你要知道,如果他想要动手,你一点把握都没有。”焰魔教教主岂是这般容易就算计的。
“所以,你没有看到,其实他是顺势而为。”墨伏尧本人并不笨,他使用熏香会变成什么样他自然会判断,所谓久病成医并不是没有道理,哪种东西有害,哪种会带来好处,他作为一代教主,自然会有所判断。君玹夜要的并不是墨伏尧怎么样,而是在他身后隐藏着一直想要对他们不利的人。林怀是他诱导的,对墨伏尧如今状况了解最深的人,除了流阙,便是现今的君玹夜,林怀来找他是迟早的事情。这位殿主的野心不小,纵然如此,却也没有到要对他动手的地步。
焰魔教四殿十二护法三十六舵主,从一开始这些人便没有将一个君玹夜放在心上,忌惮的不过是他的医术与墨伏尧所支撑起来的光环。到底是焰魔教的人,却也不再是当年墨伏尧所领导的焰魔教中人了。不再是墨伏尧亲手**出来的人,自然会有野心,也会有不甘。
十一年前的战斗让他们心中有恨,墨伏尧是焰魔教的一道旗,而十年修养,虽然旗帜还没有倒,却也多了很多不同的声音。毕竟为了养伤,墨伏尧大部分时间是不处理教中事务的,问题便出来了。离了心的殿主,能有几个是真正为一个人而办事的?墨伏尧身体状况不佳,威势也自然少了很多,当年他手中心腹死得太多,如今新添上来的人,又有多少是他亲自教导?
焰魔教本身便已经是一个巨大的窟窿了。君玹夜的出现,不过是为这种僵持的局面增添了一股活力和变数罢了。墨伏尧自然也明白自身的劣势,他拉拢君玹夜的目的很简单,一者是为了治病,二者,则是为了他拿不准的局势。谁站在后面对他不利,十一年前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打击,但是这个打击在玄机阁拿出墨焰之决的悬案时,他便开始动摇了。
怀疑一个人需要很多的勇气,更需要很多的证据,当年证据确凿,一切都像是十分明了,却正是因为这种明了直指,让人心生怀疑。谁不知道墨焰之决焰魔教与墨阁都受到了重创。他们当年是死敌,可是却不完全有人知道原因,而后来开战的理由也像是彼此双方的不甘和愤怒。但是他是最后才知道墨阁动手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南印堂堂主姬静莺要用子嗣来换取墨阁的位置给他。
可笑的理由,却又如此的可耻。当年他们几个人之间的事情究竟谁才是直接的受益者谁不清楚。他正是因为姬静莺最终成为薛久清的人才翻脸,那个时候也是因为他焰魔教教主身份的暴露,才选择了放开。他不是一个纠缠的人,既然他们两人在一起了,他又何必执着。
可是后来薛久清这么一出,让他完全不知所措。身受重伤,姬静莺与她的儿子薛宁墨已死,薛久宇也死了,几乎那一场闹剧所有的知情者都已经死了,而他还能够找到谁问明白?这样便是十年,十年之内,薛久清手中的墨阁重振旗鼓在江南成就了尊主地位,西边磬延盟崛地而起让人防不胜防,他如今要通过外患缓解内忧,自然也要先引出墨阁或是其他地方的人。
君玹夜手指缠绕,看得一直对他看不透的人心中紧张。流阙一直都是金圣谷的人,但是几十年时间都在外面,他的凶名也几乎无人不知,金圣谷没有对他制裁,不过是因为他本身并没有动手杀戮,而且十年前的命令,让他不得不审视自己的处境。他对墨伏尧赞赏,佩服,却不证明他会背叛自己的出生。
“你就算是谷主,却也不能动手,更不能让杀阁为你私仇动手,毕竟你是应了金剑之诺而出,只在救人而已。”虽然他现在的做法是对谷主不敬,但是他不得不提醒眼前之人,他不能对墨伏尧动杀机,就算是天央也不行。
“你这是威胁我?”
“誓言所限制,少主,你应该明白你自身能够承受能力有多强,再说你现在的身体,也不适合动杀。”君玹夜如今越来越严重的情况让他不得不提醒他不要乱来,何况他想亲自动手的话……
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坐在那里的人哂笑:“他还轮不到我来动手,我现在可是在配合他的行动。燥情可是他自己愿意的,加上他现在的状况,你应该明白,总有人忍不住,而且你应该清楚,我来,不过是治病而已。”
一直在观察着他动作的人愣了一瞬,却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虽然明白,却也不一定会赞同。焰魔教如今局势,可是不太妙,他就算是金圣谷的人,能够知道的已经不多了,这位少主目标是墨伏尧,动手是人之常情,怎么又说自己不动手?
“说起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什么时候就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