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小弟的叫喊声中醒来的。不过,说来也怪,我以前最讨厌他吱呀乱叫,现在却觉得有一点柔和。因为我很清楚,在这里,只有他是我的亲人,一直陪着我。
太阳其实已经很高了,我故意问他:“你总是起得这么早吗?”
“太阳已经晒屁股了。”他刹住叫声,一脸的笑,“我不早点起来,露珠都被太阳收走了。”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疼得直咧嘴。昨天干活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整个身子好像被棍子撑住了,硬邦邦的,一动就疼。
小弟连忙凑过来,问:“哥,你怎么了?”
我摆摆手,说:“没事,我还要多锻炼。”我不想在他面前露短。
“这么一大家子蚂蚁,你找到哪个是妈妈了吗?”他问的问题正是我沮丧的。
我摇了摇头,把洞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欢快地跳了起来,好像是一件大喜事似的,说:“这个好办呀,他们不让你进去,你就要想办法进去。”
我皱着眉,望着他,简直觉得他有点神经短路。刚才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又丢掉了一半。
他一点也不在意我的脸色,兴冲冲地凑到我耳边,嘀嘀咕咕一阵。我听完他的话,将信将疑地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树下喊:“喂,小犟牛,干活了,快下来!”
我低头一看,蚂蚁们都排着长队往外走了。可我根本不想干活,只想好好休息。小弟拍了拍我,说:“快去呀,想见到妈妈,就得行动。”
我来不及考虑太多,只好爬下树,跟着峰走了。不用说,又是摧残性命的一天,不停地搬运食物,不停地被峰吼来吼去。一直到天黑,进洞睡觉,峰才拍着我的肩膀说:“不错呀,再坚持几天就适应了。”
我的肩膀一直火辣辣的,被他一拍,我真想大骂他一顿。不过,我知道他不是好惹的,就只好忍气吞声,向旁边挪了挪,假装睡着,不理他。
我真的一闭眼睛就能睡着,可我不敢睡,因为还要实施小弟的计划呢。
夜很静,月光在洞口,是一个亮亮的圆。我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那里。突然,洞口的亮光被一片黑影遮住,接着就是小弟吱呀吱呀的怪叫声。
洞里一下开了锅,所有的蚂蚁都醒来了,叫喊着向洞口冲去。峰爬起来,看了我一眼。我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他也跟着向洞口冲去。
洞里一下空荡荡的。我爬起来,鼓足勇气向相反的方向跑。前面有一片微光,比月光弱,但能看出又是一个洞口。我心跳加速,因为在那个洞口后面,就是蚁后,是所有蚂蚁的妈妈。
“站住!”一声断喝吓得我差点坐到地上。
原来,卫兵没有被吸引出去,洞里有好多卫兵呢。老天爷,救救我,我该怎么让他们消失?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离我最近的卫兵问。
俗话说,狗急了跳墙,蚂蚁急了生智。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故意焦急地指着外面,说:“快,我是来搬救兵的,洞口守不住了。”
“我们的职责是保护蚁后,洞口可没我们的事。”卫兵并不想离开。
我急得直跺脚,说:“你说得没错,可是,如果洞口失守了,你还守得住蚁后吗?这个答案即使傻瓜也知道,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这……”我面前的卫兵还在犹豫。
后面有个卫兵不耐烦了,冲上来说:“他说得对,我们应该去守住洞口。再说了,我们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正好出去长长见识。”然后,他带头向外冲去。
其余的卫兵都紧跟着离开,我面前的卫兵还在犹豫。我狠狠推了他一把,说:“傻瓜,别误了大事。”
他望了我一眼,终于迈步离开了。我长长出了一口气。
我小心翼翼地抬脚向里走,一跨进洞口,就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好大呀!简直就像个宫殿,四周点着无数松油灯,亮着微光,昏黄温暖,一片空荡荡。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小,定了定神,好半天才敢试探着往前走。
我像在穿过水底,胸闷气短,呼吸困难,一慌神,绊倒了脚下一块土疙瘩。我连忙伸手扶住,细看,不是土疙瘩,而是一种容器,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蚁蛋。
我抬头一看,天呀,满地都是蛋,用一望无际可能有点过分,但在此刻,我确实只想到了这个词。
“你是新来的吧?小心点!”一个声音像一阵黑浪扑面而来。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使劲向里面望,只有一堵黑墙。我再回头望,也没见一只蚂蚁。
“你在找什么?”又一阵浪扑过来。
我似乎搞清楚了,声音来自正前方,就壮着胆子向前走。等穿过满地的蛋,到达宫殿的另一头,我着实吓了一跳--原来看到的那堵黑墙竟是一只巨大的蚂蚁,这就是传说中的蚁后吧。我甚至想,她不应该是一只蚂蚁,而是一只灰熊。
“不能靠我这么近,你不懂规矩吗?”她很不高兴,但不能动弹,最多只能晃动几下身子。
我连忙后退了几步,仰头望着她,说:“我,我是来找妈妈的,我……”
“找妈妈?”她低沉地咳嗽两声,“这是谁分配给你的任务?”
“任务?没有。”我不太理解她的话,一阵慌乱,“我只想知道,你,是我妈妈吗?”
哈--她闷笑了一阵,说:“真是可笑,你到底想怀疑什么?你出去打听打听,有哪一个不是我的孩子,哼?”她显然相当生气。
“我没有怀疑什么,从出生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妈妈是谁,所以,我只是想见到我妈妈……”
“他们没有告诉你吗?你的任务不是到这里来,而是去寻找食物。”她俯视着我,见我半天不动,就晃动了几下身子,“好了,你已经见到我了,可以出去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不肯挪步,呆呆地望着她。尽管她不是我想象中的妈妈,但她已经承认是我妈妈,我就知足了,心里照样涌起无限的温情,眼泪也跑出了眼眶。我向前跨了两步,说:“妈妈,你能抱一下我吗?”我真的想哭。
“你疯了吗?傻瓜!”她狠狠地瞪着我,向外喊,“卫兵!卫兵呢!”
几个卫兵应声冲了进来。他们刚刚处理完洞口的骚乱,发现我竟站在蚁后面前,就一起大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其实,我站在那里一动没动,我甚至连害怕都忘了,一心只想着面前就是我妈妈。我曾无数次设想过,和妈妈见面该是怎样的情景,每次想的都不一样。但千变万变都离不开惊喜、温暖、拥抱、撒娇……
几个卫兵一起用力,把我死死按在地上,我的脸抵到泥土里,感觉身体要被压扁了。我拼命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妈妈,希望她能帮我说一句话。我知道她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让放开我,谁也不敢不听。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甚至也不看我了,闭上了眼睛。好像我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东西。
卫兵拖着我往外走。我挣扎着,大声喊:“妈妈,我是你儿子呀!妈妈--”
直到我被拖出宫殿,她也没有睁开眼睛。她从我眼前消失的一瞬间,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哇地大哭起来。
卫兵并没有因为我的哭喊而动摇,反而加快速度把我拖出洞口,扔在地上。洞外的骚乱已经平息,小弟不在了,但还有许多蚂蚁没有离开。我以为卫兵会马上返回洞里,谁知他们并没有,而是拥上来对我一阵拳打脚踢。
最后还是峰站出来试图阻止,他说:“算了,他不是我们这里的,听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让他走吧。”
“什么?他是外面的蚁族?怪不得气味怪怪的。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了。”一个卫兵跳起来推开峰,“你知道吗?他胆敢闯到蚁后身边。你敢吗?谁敢?”
峰被吓住了,后退几步,不再说话。
拳脚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我在地上被踢过来,蹬过去,渐渐地,身体失去了知觉。
“吱--呀!”一阵尖叫传来,我听到了世界上最亲的声音。
一片阴影直逼过来,紧接着是一阵旋风。卫兵被扇得东倒西歪,其他的蚂蚁忙着把卫兵扶起来。
是小弟,他落到我身边,不停地扇着翅膀,凶狠地喊叫着:“吱--呀!”我从没见过他如此的凶相。
我想站起来,可是,腿疼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刚爬起一半,又倒下去。
峰冲了过来,一把提起我,放到小弟的背上。我想对他说声谢谢,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拍拍我的头,说:“记住,你是蚂蚁,永远不要想妈妈!”然后,猛地一拍小弟。
小弟腾空而起,甩掉黑压压的蚂蚁,向无边的月色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