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舒所在的村庄到镇上,也是要翻过好几个山头的,好在说年轻人脚程快,接近晌午的时候,两人还是远远地看到了较为繁华的市集。街上人来人往,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望舒顾不上看热闹,她揣着平日里攒下来的一点零钱,先进了布庄给阿娘采买了足够做一身衣服的好看布料,又去首饰摊上挑选了两支做工精细的发钗,还捎带上一盒上好的胭脂。完了之后又去给阿爹称了些五花肉和酱猪蹄,满满当当塞了木朗一怀之后,就向着酒铺而去,说是要打一坛最好的“千秋醉”。酒铺的老板告诉她,“千秋醉”已经叫镇上最好的酒楼“出尘阁”全都订走了,说是应一位尊贵客人的要求。
望舒站在酒铺外,十分失望。木朗勉强腾出一只手臂来拉拉她的衣袖,劝她说:“算了,我们改买别的酒吧。”
不!望舒踌躇了片刻,果断摇头,向老板问清了“出尘阁”的地址,转身就向那边跑去把可怜的“搬运工”忘在身后。
数刻之后,望舒就站到了这家酒楼的楼下,这家据说最好的酒楼隐藏在一条深巷中,闹中取静,是一座雅致朴拙的三层莲花纹木楼,设置与一般酒楼相仿,一层是敞开的大堂,临街一览无余,已经门庭若市地聚集了不少酒客;二层是设置有精巧的雅间,临窗显露出翡翠色湘妃竹的屏风,三楼则是提供住宿的房间,窗纸上用丹青描绘着岁供的花草,处处显示出主人的用心和品味。
望舒略略打量了一眼就从酒楼的大门走了进去。她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想找到那位订下所有“千秋醉”的客人,想办法让他出让一坛给她。这是她难得给阿爹准备礼物,意义非凡,所以决不能懈怠了事,无论如何,今天要试一试。
奇怪,望舒走进去环视一圈,就发现除了在柜台上拨拉算盘珠子的一位账房模样的先生,其他人包括跑堂的小二都围成一圈,和酒客们或坐或立兴趣盎然地听着什么,也没有人去阻止或训斥他们,仿佛大家都见怪不怪。仔细一看,原来是位须发雪白的老伯在悠悠地拉着弦子说书,摇头晃脑,说到兴致高处,拿起一只酒盅咂摸一口落肚,十分惬意,身边那只“千秋醉”的酒坛,貌似已空了一半。
望舒也没多想,径直走向那账房先生,客气地问道:“你好,掌柜,是不是你们店中有位客人订走了所有的‘千秋醉’?”
那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示意她把声音放低,原来他也在一心二用地听着那边的动静,没闲心思来理睬她。望舒有些好奇,这些人为听书生意都不爱做了,还是说这位老伯就是所说的那位客人?
她站在堂中思虑片刻,便也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仔细倾听起来。上一段刚好说毕,老伯放下弦子,在一片催促和打趣声中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盅,脸上泛出红润的光泽起来,“噔噔”地拨了两下琴弦,悠悠地又说开了。望舒听他说的是:
“这一次不说别的,说说徐茂才入山寻仙撞见狐魅的故事。你们说,这徐茂才,是何许人士?又入的什么山,寻的什么仙,撞见了狐魅又怎么脱身?不要急,等古伯慢慢跟你讲来。”古伯前头卖了个关子,又摸了盅酒惬意地饮了。望舒看他喝得太勤,“噗嗤”一笑,不禁做了个“老酒鬼”的口型去揶揄他。
没想老人家头不晕眼不花,望舒的小动作落入他的眼中,他冲舒望眨眼会心一笑,大大咧咧地继续讲:“这徐茂才啊,原本是咱们碧罗人士,少时听说神仙居住在海外仙山,心里十分向往。可是要怎么去海上寻仙他可是一筹莫展。就在他以为要成为平生遗憾时,有个平素来往密切的道人给他出了主意:这碧罗地界上,有座白微山,山上有个清心观,有个在此修行的玉桓真人,听说很有道行,想是与那些仙人有些来往,不妨前往一试。”
“你问这徐茂才去了没有?当然去了,而且还是连夜启程,一路风尘仆仆,不几日就赶到了白微山脚下。且说这白微山,好一座巍巍大山!山顶高耸入云,山腰常年云雾缭绕,珍奇异兽出没其中,俨然是聚集天地灵气之所在,最适合修行不过了。那徐茂才只顾赞叹着,闷头爬山,转了好些个时辰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山脚原地。”
“明明是向上而去,怎么反而尽在山脚打转呢?徐茂才想不通。但他生性豁达,眼看天色已晚,他便在山脚找了间破庙歇脚,想着明日再寻别路上山。”
“这一歇啊就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他梦中闻到异香醒来,一个绯衣童子施施然走进破庙,手里拎着一只精致的白色瓷瓶。童子不搭理他,自往庙中稻草铺上靠了,便拔下瓷瓶塞子小口惬意地喝了起来。”
“有点意思。”舒望的注意力渐渐被吸引过去,连木朗气喘吁吁地赶到都没发现。木朗看她听得认真,也不好打扰她,把东西卸在桌上,咕咚咚地连灌几口茶,这才也坐了下去。
“这徐茂才也是个能饮的人,此时腹中的酒虫叫这浸透肺腑的香气一勾,他再也按捺不住,翻身坐起,找那童子攀谈起来。童子看出他冲酒而来,最初不愿搭理,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大概觉得此人还算真诚有趣,便吩咐他去采一片树叶来。徐茂才虽然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摘了一片回来。童子让他卷成一个叶杯,把瓶中之酒倾倒了数滴下来。徐茂才虽有些觉得此人小气,但闻着酒香诱人,无暇抱怨,便喝了下去。入腹须臾,只觉五脏灼热,有气息游走自如,但也不算太难受。他诧异询问,那童子又两口下肚,倒也不拘谨,便说他一月前夜游,在大泊一片金色的芦苇荡中遇见胖髯公和多须伯在对弈,他便使了个小小的计策,打赌赢了两人,叫两人赔了不少胡须指甲,便用了大泊之水和月下之露勾兑了这瓶酒。”
“徐茂才一听这酒是用人胡须指甲勾兑的,本能呕吐起来,但那童子却生气起来,训斥徐茂才有眼无珠,暴殄天物,甩袖而去。临出门之前,他突然回头,冲还在错愕之中的徐茂才一笑。各位,你只道是这童子喜怒无常吧?”老阿伯一边说,一边摇摇头,神秘兮兮接下去说:“诡异的是,那徐茂才看见那一笑,大叫一声,竟觉得天旋地转,昏厥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