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明钧和惠阳彼此看看,脸色悻悻。明昶的举动明显透露着怪异,但他这一番说辞加上海晏河清的反应,倒替他对惠阳的咄咄逼人解了围。父皇向来是有些偏袒明昶的,母后又是个不爱生事的,这一次精心设计的局又会不了了之。
果然,老皇只简单斥责了明昶几句,便召唤了两个受惊的孩子前去安抚。
河清擦干了眼泪起身跑向老皇。海晏走过明昶身旁用旁人不能察觉的声音惊疑不定地说:“既然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身份,为什么……”
明昶没有回答径直回到座位,但那一瞬间的眼神海晏看懂了,是将它们看低在尘埃里不屑动手的眼神。海晏的眼神中有不属于孩童的愤恨一闪而过,然而消失得如同错觉,又换了那种罕见的纯净眼神,笑盈盈地朝着老皇奔跑开去。
从海上回来之后,明昶乘坐的马车仪仗在向着府邸的方向慢慢行驶着,他在车上拿出那只锦囊却不急于拆开。什么心爱之物,这个锦囊原本就是那两只荷蛊的,只是确定的是,这个锦囊里的东西应该会跟自己有关。
窗户上响起了“夺夺”的敲击声,他脸上现出笑容,伸手掀起了帘子。一只黑色的乌鸦飞进了车里,在他的肩头上站定,慢条斯理地用嘴梳理着泛着墨汁一般光泽的羽毛。乍一看,貌似除了比一般乌鸦黑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但仔细看却发现,它抓住明昶肩头的,分明有三只脚。当然平日里当着人前,它还是很配合地收上一只脚缩进羽毛里,因此,也没有人察觉这正是三足乌,云栖上的五大灵兽之一。
明昶用手轻轻碰了碰乌宝,遂拉开系口的绳子把锦囊里的物事倒入手中,一根头发和些许灰末飘落而下,难怪摸起来轻盈无物。
乌宝“呀呀”叫了两声。
头发十有八九是自己的,只是这些灰末……明昶拿到鼻子下去闻了一闻,应该是燃烧某种符纸留下的。这两样东西,是傀儡术的常见材料。只是不知道,这个冒充本尊的傀儡去干了些什么祸事?目前还没有接到有冒牌轩郎皇子的情报,正是有各种不确定,才让人不免担忧。
不过操纵傀儡的人肯定不是这两只荷蛊,如果没猜错,那人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女商,并且应该拥有极高的灵力。可是为什么要选中他而不是别的皇子呢,这当中莫非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吗?
明昶一边思索着,一边问乌宝:“其他国主对荷蛊的反应如何?”
乌宝张嘴又叫了几声,意思是:“五大国之中,除轩郎笑纳外,素羽立时斩杀。碧罗转送边境小国金卫。巫咸没有收到。”
“是吗?”明昶笑道:“果然是人说的罗祺狠,青陆狡。金卫不知哪里借的胆子,挑衅碧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巫咸和女商的关系耐人寻味啊。是女商不愿去招惹它,还是另有内涵?”
“乌宝,你替我去趟女商宫廷查一查吧,看看谁在饲养荷蛊的副身,回来报告给我,另外打听下有没有冒牌皇子在外的事情。趁着海晏和河清它们在这里继续折腾的时候,我要回趟小楼,差不多了,我再回来看看残局。”
乌宝翻了翻白眼。这么拿自家江山不当回事的皇子天底下也只有你了!
明昶耸耸肩,掀开了车帘。三足乌振翅飞走,转眼化成一个小黑点在视线里消失。
女商因是五国之中唯一的女帝掌权,所以宫廷的建筑风格多偏柔美明丽,楼宇不高,占地却广,尤以假山、花园、温泉布置居多。该国位于云栖中部,遵上古遗风,女尊男卑。信奉蛇神。
乌宝落在一座富丽内殿相对的屋檐上,一个足以让天下男子为之魂牵梦萦的背影正静静伫立在一排盛放荷花的青花瓷盆前。这些盛开的荷花无一例外是并蒂双生,有不少开得灿若朝霞,唯独一个盆上写着“素羽”的,已是枯败残荷,连带那清水都变成了黑色。而另一盆花开正艳的,原本写着“碧罗”二字被朱砂抹去,改为“金卫”。倩影似乎对这些并不太在意,她留意的是那盆写着“轩郎”的荷花,前一刻明明花瓣上已出现黑痕,下一瞬却又恢复了娇嫩新鲜。
明明是有人已经识破了荷蛊的身份欲对其不利,为何却转眼放过了?这种妖物因为罕见而识得的人不多,又极易让人放松警惕而深陷其中,所以是云栖大陆上大恶之物,人人得以诛之。此人任其留在轩郎宫廷,显然是对轩郎宫廷极为不利,这个人,会是他吗?
兽纹铜鼎中燃烧的名贵奇香缭绕成一幅似有若无的雾帐,倩影身处其中飘渺如梦,显然已在花前沉思许久。乌宝已知其身份,振翅而起,却突然一物如飞羽箭簇一般从那内殿中飞出,迅疾而准确地击中它的胸口。
乌宝本能地“哇”地一声大叫,像千钧落石一样从高空直直坠落数米。若是普通的禽类,那种东西和那个力道足以把它的胸口击穿,毕竟是高等灵兽,它坠落到一半,竟强撑着再次振翅逃走,速度竟比之前还要快上数倍。
“咦。”那个身影移步到窗前,皓腕一伸,手心一张,一颗深邃如夜的黑晶石如同被隐形的线牵引一般回到她的手心。上面粘着数根沾血的黑羽。
这颗黑色晶石自然就是代表毁灭力量的灵石夜华。只是这般把如此珍贵的灵石随手当做普通的石子攻击的,这等目空一切的气派和作风,又是何人?
沾染了生血之后的夜华更加流光溢彩,如一颗眼波流转的瞳仁。“乌鸦么……”女子皱眉将那枚灵石扔到了长几上,自会有下人替她清理它。她在透明的日光里看了看自己如玉笋般的纤纤十指,多么完美的一双手啊,怎能沾上血污这种脏东西呢。
“你居然没有让我去追它,就不想知道这三足乌是谁派来的吗?”殿内一处巨大的黄金吊架上蹲立着一只半米高的鹏鸟,鹰首尖喙,利爪如刃,冷冷地对那丽人发出嘲讽的话。
“你着急什么?!”女子似有不满,嗔言中隐隐透露威严:“我只刚刚下了两步棋,好戏在后面呢。”
“那个丫头现在下落不明,还要找么……?”大鹏悻悻而言。
“不用。我只是先给她打个心结。这杯酒,要好好酿一酿,才够苦,够毒,让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女子袅袅行远,声音飘渺却寒冷彻骨。“若是闲得慌,替我去看着那些荷蛊吧,若是差不多了,便回来报告。我去看看新殿的工程,以便不久之后接纳四方朝拜,不要显得拥挤失了面子。”
听到这话,蔽日鹏巡天转动眼睛看着那些开得妖冶一片的荷花,不过,它盯着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素羽和已经易主的碧罗,嘀嘀咕咕地说:“素羽和碧罗那边的又岂是省油的灯,这么早就得意忘形,小心折了你的细蛇腰。”
话音刚落,一颗龙眼大小的珍珠如飞石般不知从哪个地方砸过来,却不是冲着巡天,而是直接砸进吊架上盛着清露的金碗里,哇啦泼溅了巡天一声。
“哇,臭婆娘!”巡天振动翅膀大叫,把吊架震得咯吱咯吱响。
“再不住嘴我就拔光了你的毛让你彻底凉快一下!”远远的声音传来,巡天的嘴里立时像塞了个铁球,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