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和小姑娘相对坐在马车里,小姑娘最初还抱着警戒的姿态抱着双臂,绷着脸装凶。望舒暗自觉得好笑,也不戳破,闭了眼对她不感兴趣,偶尔停下来顺便她要不要食物和水,没有回应也就罢了。赶了一天路程之后,眼看就到了高离的边界,这一条马路因为来往的人多,茶摊、酒肆不少,望舒吩咐田伯去喂马,拣了一处茶摊歇脚。
“请问女侠怎么称呼?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喝杯茶歇息一下?”望舒跳下马车前随意地问道。小姑娘正踌躇着,在车里憋那么久也闷坏了,正好借坡下驴傲慢地点头应道:“也好。”
喝了些茶,听望舒和田伯闲聊了些各地的风土人情,小姑娘大概也觉得装凶累得慌,不知不觉松弛了很多,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不过总是有些硬邦邦的口气,像跟谁置气似的。望舒于是知道了她叫罗颜,是素羽国人,听她的口气,似乎来自于一个背景显赫的门派,而且在门派中受人尊崇,颇有地位。
她抓住望舒无意中目光落在她的剑鞘上的一瞬,一下兴奋起来,故意用鄙夷凶恶的口气呵斥道:“你一个山野丫头,眼珠子乱转什么,该不是觊觎我的神器吧?!”她说山野丫头,是因为望舒为了行事便利,用了些玛瑙的手段,把自己弄成不起眼的路人一枚,但这话里明显还带些挑衅意味。但她声音清亮,“神器”二字出口,已经引得周围几束或坐或站异样的目光。
望舒已知此地人多眼杂,乃是非之地,不欲生事,于是挑挑眉,把目光移开,冲她笑笑便自去和田伯说话。换了旁人多少有些生气或是好奇,不知道是这丫头脾气好还是傻乎乎,就当没听见一样耳旁风过了,这让小姑娘有意挑起的话头断在了空气里。没有预料中的反应,小姑娘有些失望不甘,闷声生气。
田老头却在此时向她转过身来问:“罗姑娘,刚刚你说神器,你身上的可是‘寒水’?”
“咦?老头,你还挺识货呀。”小姑娘眼睛瞪大,惊讶又得意地说。
田老头昂然大笑说:“我老头子别的能耐没有,就是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有些见识而已。云栖上武器中最出名的,也就是‘紫云青霜轻寒水,夕煌广溟舞越光’,听说是远古诸神之战中遗留下来的神器,散落在云栖各方,被视作各国守护,其他我不敢说,但这把鞘是寒水的不会看错”。
望舒听他提及“寒水”,想起随身那把“寒水匕”,心下有一些了然,白银给她的不会有假,倒是这孩子带着行走的刀鞘又是从何而来,而且要么她空有刀鞘要么刀鞘里面装的是别的刀剑。她看着罗颜饶有兴趣地思索了片刻,向田伯追问道:“田伯,说来听听看。”
“好,左右也是无事。”田老头爽快地应了,然后一一叙说:“紫云枪在碧罗族长手上;青霜是刀名,又名霜翎,听说是素羽国国主所有;夕煌剑,在轩郎宫廷;广溟弓在巫咸的巫女手中;越光鞭在女商,听说由每一任女帝继承。唯独寒水,据说是把削铁如泥轻薄如冰的匕首,下落不明……”田老头瞥了一眼着急的小姑娘一眼,慢悠悠卖了个关子说:“既然在她身上,不妨由物主来说明吧。”
小姑娘显然对老头避重就轻的说法不满,从鼻子里嗤出一声说:“我说就我说。你们可听好了。寒水多年前被我羽族南宗派的师祖在凤鸣山巅上找到,是镇门之宝。我是‘天命神叟’的孙女,师父特别器重我,所以派我带着寒水来参加试剑大会……”
望舒莞尔,只觉得这丫头信口胡诌还编排得煞有其事。但旁边马上有人听不下去了,一个往桌上刻意砸下杯子“啪”地一声重响、然后讥诮的女声响起:“原以为近些年十派里还有些个年轻才俊人物,谁知尽是些吹牛不打草稿的绣花枕头。这次出来本意是顺便见见世面的,师哥,看来这试剑大赛也不过是些儿戏,叫人失望罢了。”
这话虽然音量不高,但清晰无比,几米开外的人也能听个一清二楚。罗颜听了自然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把手按到剑鞘上去怒气冲冲地冲着出声的方向问:“你胡说什么!”
说话的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年纪约莫在二十来岁,此时正懒洋洋地跟着对面一个年轻的男子说话。那男子倒是个愿意息事宁人的,用眼神略怪师妹莽撞之后,便转过身来向着罗颜和望舒他们施个礼算是道歉:“不好意思,在下是明阙天的弟子姜和,这是我师妹朱琳,师妹口无遮拦,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罗颜心气高傲,虽然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低低说了句:“哼,算了。就当是丑人多做怪。”只是这低声,刚好足够被那女子听到而已。
说一个女子丑永远是有最有效的武器之一。虽然实话说这女子也谈不上丑,脸上有些斑点而已,但往往会成为忌讳。果然,如烈火烹油,那女子当即怒发冲冠跳起,抽出身上的佩剑指着罗颜说:“有本事你就拿出寒水来一较高下,否则就承认你在撒谎。”
“谁怕谁!”罗颜一挑秀眉,恶狠狠地说:“只怕寒水一出,不见血不归鞘,折了你们两个的兵器不算,伤了你们可是自找的!”
“哎哎哎”姜和夹在二人中间欲劝和,两边却越说越火气腾腾。
望舒没顾上劝和,一来是她还想看看罗颜的反应,二来她是听到“明阙天”的名字想起了菩提子曾经跟她提起过“明阙洞天”,这两者会有什么联系吗?
田伯突然凑到她耳边对她说:“这丫头牛皮要吹破了,一会儿不好收场,你看我们要不要走为上策?”
望舒有些狐疑地低声问道:“不是你说是寒水刀鞘不会错的,怎么会知道她说谎?”
“因为我就是她说的那个‘天命神叟’田名。”田伯挠挠头说:“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孙女啊。”
……望舒无语。
过了一会儿,眼看双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随时都可能打起来,但显然对方对这看上去不像是假的刀鞘还有忌惮,罗颜也快演崩了,望舒看看附耳对田伯说:“过一会,我会打开‘悲酥露’,你记得屏住呼吸。”
“罗丫头只是唬人厉害些,倒是你身上货真价实的宝贝不少。”田伯目光精锐流露笑意。
“听说天下之事能瞒过天命的不多。”望舒淡淡一笑。
一刻以后,望舒和田伯赶着将倒地之前的三人扶到桌边靠好,小心不让店家和路过的行人看出异常。田伯把罗颜背上马车,扔到车厢。
望舒看着她虽双眼闭阖但脸上还保持那股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好笑,她伸手替罗颜整理弄乱的衣物,无意中看见她的手肘内侧有一个羽翼状的灰色印记。
她的脸色一下凝重起来,这个应该就是羽族天生的印记了,如果没有记错,在素羽那个等级森严的国家中,灰色是被视为仅次于黑色的卑贱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