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片刻,田名不确定地问:“那把飞来的剑,可是夕煌?先前在蜃凰和火麒麟那里逼退他们的,也是你吧。”
“恩。”明昶注视着火光,简短地应了一声。
田名惊愕地几乎要跳起来,却被明昶一个眼尖用手势示意他压住了声音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昶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夕煌又如何,你既知天命,自然能看出它在我手中就跟寒水在珊瑚手中一样,发挥不了它的神力。它只会在和我心意相通的时候飞来,并不完全受我控制。”
“原来是这样。”田名点点头,想起很重要的事,接着问:“那个你和丫头说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的‘里面’,我想了很久。”
“天命还真是耳目长远。”明昶淡淡地说。
“你不是也没刻意避开我嘛。”田名有些不好意思:“若我老人家是个头晕眼花的,也无法成为所谓的‘天命’了。”他留心着明昶的神色,似乎把心里面已经盘桓了很久的猜测说了出来:“
传说云栖之上有放逐之地,一名为永荒,在长瀚海的荒漠之中,乃是世间最为艰苦卓绝之地,自神以降,凡有忤逆天条受惩之仙人者或邪魔,皆幽禁于此地。但也有传说,最可怕的放逐之地并不是永荒,而是另一处所在,而里面拘禁的……”
明昶打断了田名的话,火光把他的脸色映照得阴晴不定,口气虽平平,但听上去却令人感觉无限压力:“老人家,你可知道有些话,就连那位居最高者。”他抬头看看黝黑树林上的天空,说:“也缄口不言。”
田名沉默了下去,沉默中他的目光第一次像个真正的老人一样有些涣散和萧索,片刻后他随意笑笑说:“你可知道,人人羡慕我洞晓天机,预知生死,却很少有人想到一个经常泄露天机的人会受到怎样的天谴?我年轻时原先也有高堂在上,夫妻恩爱,儿女绕膝,堪堪几十年间,病苦厄运,接二连三,最后只剩了孑然一声,悔之晚矣。与其说是天赋奇才,不如说是诅咒玩笑。”
明昶也默了。
田名沉浸在自己的叙说里:“我一度心如灰死,直到几年前终于给自己算了一次,知道自己是终究要死在这种能力之下,虽不知时日,但竟释然了。所以,”他也抬头看看天空,脸上露出慷慨和解脱的笑意说:“也不在乎那些了……”
在田名说完这句话后,一阵突兀的夜风从树林上空刮过,两人屏息凝听,明明月明星稀,天空某处却传来隐隐雷鸣之声,像是头愠怒的巨兽匍匐在天空某个角落里低低喘息,然而像是被什么给压抑住了,喘息渐渐低微、终于消失。
明昶和田名把注意力从听觉上收回来,心意相通地对视一笑。
明昶改变了话题,看向马车对田名说:“既然珊瑚执意不肯让我们跟她同去,神叟你就好人做到底,把她一路护送回去吧。”
田名大笑着说:“这个还真不用你担心,丫头还欠着我的车马费呢。”
“那就拜托神叟你照顾了!”明昶郑重地拱手感谢。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田名眨眨眼问。
明昶一愣,似乎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想了想,笑容在火光里暖意融融:“我只能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第二日,到了分开的路口了,望舒抽出寒水双手捧在罗颜的面前,认真地说:“颜颜,我想过了,既然寒水的刀鞘在你那,而这把刀本身是你找到哥哥的唯一线索,还是送给你吧。我那个破鞘啊,还真是委屈它了。”
“不不不。”罗颜迭声说,同时拿出刀鞘来:“我还打算把这鞘送给姐姐呢。它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的。现在刚好完整了。”
“我最怕麻烦了,带着它们恐怕会惹一堆麻烦。”望舒赶紧推辞,但罗颜说:“那也得拿着,女孩子在外面没有武器防身怎么行?!”
“我看。”明昶打断她们一来二去的推让说,建议说:“不如你们两个互换吧。罗颜拿寒水,珊瑚拿雪凝。”
好主意。望舒和罗颜同时眼睛闪亮了一下。
离开了明昶和罗颜,田名和望舒继续往村庄的方向赶路。望舒在车上抚摸着雪凝刀,手触之处一片冰凉渗骨,想起罗颜说的,这是她娘的宝贝。明昶曾提及“水魅符玉”的名字,也许对这刀的来历有所知晓也不一定,颜颜这孩子爹娘不详,亲人离散,虽说可怜,可还是存在找寻的希望,不像自己和亲人,已是天人永隔,永不得见之绝望。
“吁……”也不知行了多久,田伯再一次勒紧了缰绳,停住了车,回头问道:“丫头,前面应该就是了吧?”然后是惊愕:“你脸色白得厉害!丫头,没事吗?不会是生病了吧?”
“没事。”望舒从悲怆沉痛中醒过神来,勉强朝他笑笑,下了马车,向前走了两步。没错了,已经远远看见村口那棵大树了。三个月过去了,那棵树倒也留着一片残绿,只是树身上有明显被大火燎烧过的焦黑痕迹。虽然望舒心里已经做了上千次的预案,但这一幕把残酷的现实彻底地暴露在她面前时,还是重重地在胸口上一击,让她顿时站立不稳,瘫坐在地。
“丫头没事吧。出什么事了?”田名焦急地扶住双眼失神的她。看到的情形也能让他猜测七八,心里也痛惜起来。
“田伯,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就来。”脑中混乱了片刻,心中一个强烈的想法驱使着她挣扎着站起来,推开田名,胡乱地嘱咐了一句,踉踉跄跄向着村子跑去。
“哎哎哎。”田名在后面一迭声唤着追赶她。可是望舒跑得太快,一眨眼就在村口消失了身影。
田伯失去了目标之后迟疑地站住了,天生的敏锐让他嗅出了风里的危险气息,他懊恼地连连跺脚,看向村庄上空的目光忧虑重重,阴沉如晦。
望舒飞快地从那些断壁残垣的狼藉之地跑过,并且有意让目光避开那些曾经熟悉的事物,她跑得比风还快,仿佛要用拼命的奔跑所带来的身体上的疼痛来覆盖掉心里的痛楚。
在心头和胸腔都痛得一片麻木的当下,她当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跑过村口的一片荒草丛时,腿上被拉出了一条小小的口子,鲜血当即从衣服里渗了出来。
如果是在以前,也许就是被某根野草尖锐的边缘划到了吧,这一点小小的痛楚对于农女的望舒是再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诡异的是,在她跑远的身后,一颗小小的血珠没有附着于任何草叶,凌空悬挂着,像某种动物通红的眼,灼灼逼视着,闪出异样的令人不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