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漓苦涩一笑,因为知道父亲毕竟没有死,依这情况来看应该自己离开了,虽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好歹还是稍微放下了点心,颓然的倒在木椅上,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才有气无力的对着苍劫开口说道:“这次的确是我荒唐了,你且冷静下来听我说完。”
他忽然停了下来,尴尬的看了恩央一眼,发现她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转念一想,这般蕙质兰心洞穿天机的女子,怕是早就心知肚明了,也就不再计较,再次开口说道:“在家中我是长子,虽是从小一直努力,但父亲似乎总是看不见,只是一味的训斥我宠溺你,说实话,这些我都不在乎,可知道现在,我在家中却仍仿佛个摆设一般,什么事都决定不了,至今仍是一事无成,眼看着婚期将近,我也就罢了,却不能让巫马在这家中也如此窝囊受气。”
说到这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苍劫,而方才怒火嚣嚣的苍劫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家中父亲冷落大哥宠溺自己早已是众人皆知,只是大哥不说,他也就装作不知,接受的理所当然,却不知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面实则早已是汹涌澎湃,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他的自私也推不掉干系。
瞧见苍劫的躲闪,苍漓又是一摇头,看了眼一边依旧一脸波澜不惊的恩央,缓缓开口接着说道:“那次我去南方做生意,遇见一个不干正事耍手段赚钱的人,他暗地里说漏了嘴,卖给了我那棵栾树。”他隔着屋子朝草木园的方向一指,又说:“那棵栾树苗是他施了咒泡在迷香里长大的,开花后能让常在树下之人体力日衰,不过却是暂时的,之后只要不再接近那树便也就没事了。”苍漓有些懊恼,双头抱头一沉,顿了一下,才有重新抬了起来。
“那人当时这么说了,我也是一时昏了头,认为父亲若是病倒了,我便有机会证明自己,竟迷迷糊糊的听信了他,将这树买了回来,心里还侥幸的想着草木园那么多树,父亲也未必会常常待在栾树旁,可谁知父亲却因为这树花期较长,而对它青睐有加,我心里既是不安又是放心,极是挣扎,但最终还是听之任之。”他说道这里时神情已经变得很是后悔,双手捂住了脸,叹息一样的声音只能从指缝中丝丝透出:“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本以为父亲只是体虚,却不知竟会…竟会就这么忽然的去了。”
苍漓没有再说下去,将脸埋在手中没有抬起来,只能从他微微颤抖的双肩中,知道他的确是在忏悔。但他依旧是错的很过分,苍劫想不过,上前两步怒道:“你看见父亲在栾树下的时候,可还注意到了他身旁的巫马?你竟是连巫马都要放弃么?!”额头青筋暴起,对他这兄长有满肚子的窝火,却始终释放的不痛快。
“我没有要害巫马!”苍漓猛地抬起头来,他这么做一半也是为了巫马,又怎么会反过去害她呢。苍漓急忙解释道:“我每天都会在巫马的茶里加些解药,所以巫马一直没事。可等我察觉到不对的时候,要救父亲已经是来不及了,太晚了。”他也没有想到这迷香如此的厉害,不然也是决计不会去用的。
苍劫还想再说,却被恩央忽然站了起来拦住了。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在一边看着这两兄弟的争吵,她给他们时间发泄,等他们把事情讲开了,都明了了,她才方便插话进来。毕竟,这两人都不是懵懂的孩子,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应该明白事后的争吵应该有限度,过多的只是徒劳无功。
拦住了苍劫,恩央幽幽的走到苍漓面前,定定的看着他说:“这些话我本不想说,却又不能让巫马来说,你听好了,巫马曾告诉说那棵栾树之所以种在草木园深处,是因为苍老爷说要好好保护着,他那么多树不去依靠,却偏偏选了这棵栾树,这又是因为什么你可曾细想过?天下的父母心,我虽是不曾体会过,却也能明白,你为什么又是不懂?”
她一口气说的有些多,这会停下来歇了歇,转头看了苍劫一眼,才又对苍漓继续说道:“有些事,不过分计较才是最好,你对父亲对你的态度计较的太厉害了,才会误会如此,需记住,你是家中长子,你是要替你父亲照顾你弟弟的人,你是要在你父亲百年之后承担起整个家的人,爱之深责之切,他不是不爱你,反倒是最爱你才对。”
终于把这些话说完,恩央有些不习惯,她很少会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更遑论现在还带着深深的责备,胸口已经开始隐隐作疼,但她却是没有办法,她若是现在不亲自对他说了,他又何时才会开窍明白?
苍漓被她说的一愣,惊讶于这个看上去丝毫没有感情波动的女子,一出口却是这般的性情,他自嘲般的一笑,对恩央苦涩的说道:“我的愚钝心思,姑娘怕是早就看透了吧,蒙姑娘今日教诲,苍漓实在无颜以对。”
他弯下腰向恩央行了个大礼,恩央也不拒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并不知道你的个中计量,我只知道那栾树确有蹊跷罢了。树上的迷香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无味的,但却瞒不过嗅觉灵敏的猫,所以那****在草木园见的黑猫才如此的暴躁抗拒,又听得巫马说是苍老爷病了之后才有的变化,时间上太吻合,我不得不起疑。”
“原来如此。”苍漓口中呢喃自语,不得不佩服恩央的心思缜密,想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心中又是惭愧了几分。
见他已在反省,恩央又转身对着铁青着脸不说话的苍劫:“我说过,有些事,不过分计较才好。”浅灰色明眸定定的望着苍劫,不给他机会闪躲。
被她看得心虚,身体一直因为愤怒而紧绷的苍劫也放松了下来,依旧是背对着苍漓,但语气已经不想刚刚那般的强硬了:“既然爹已经没事了,这笔账我便先给你记上,我不会告诉巫马。”他忽然转过身正色的看着苍漓,说道:“但还要看你之后的表现。”他越说底气于是不足,虽然这次的确是哥哥糊涂,但自己平时有心无意的恃宠而骄也算是推波助澜了。
苍劫最后别扭的不再看苍漓,而是转头问恩央:“姑娘可知道爹去了哪里?是否安康?”
可能这次又是越过了那条界限,揉了揉发疼的心口,恩央看向窗外,似乎想要捕捉来去无痕的风影,幽然说道:“苍老爷大概是去寻他心里的风去了,风倦了,自然就会回家的。他为了你们忙了半生,你们好好经营这个家也不枉他对你们的相信了。”
苍漓与苍劫点头“嗯”了一声,还想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同时默契的住了口,恩央拍了拍裙衫,走向门口将木门打开,正好看见了刚到门边的巫马,只见她一路急急奔来,脸有些微红,微微喘着气,瞧见恩央开门,便将手中托盘一举,说道:“央姐姐,这是你要的银针。”
“嗯。”恩央答应了一声,为自己倒了一杯,只觉得一阵茶香扑鼻而来,稍微的将茶吹凉,恩央浅酌了一口,倒是上好的银针,巫马泡的也不错,喝来自是一番享受,而这温热的茶水也似乎将她心口的疼痛抚慰了下来。
恩央看着杯上的袅袅茶烟,又将杯子放回盘中,这才对着巫马开口说道:“进去吧,他们有话要和你说,我便先告辞了。”说完对着她一点头算是告别,便自己头也不回的离开,足尖轻点,还没等一头雾水的巫马挽留,那抹雪白轻灵的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有些事,不计较才是最好,有些话,只不过是善意的谎言,如果你可以继续幸福天真下去,那么对你这小小的隐瞒也不能算错。这般的一再逾过白蝶的范畴,就当是送你成亲的贺礼,可一定要好好珍惜了。
恩央离开了苍府,回客栈收拾了东西便出城离开博城,当她来到护城河边时,又不禁停住了脚步,河边依旧是凉风丝丝,那日从船上醒来的苍老爷究竟是做何感想,又究竟是经过了如何的煎熬才最终决定离开?
她不知道,也想不明白,这终究是与她无关,她所能做的便只是写书,写不尽三千红尘,却还是写得了苦乐痴嗔,这便够了。
最后看了一眼护城河,恩央在风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伴随着风吹的方向,又一次的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