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燃燃,众人驻步于晚林间,安身在离河流不远处。
时明之独自拿起刚刚烤好的烤鱼,闻之喷香,视之鲜脆,不禁暗自咽下口水,不好意思道:“殿下真的不吃?”
愿甯馨儿依树端坐,轻轻喝下一口暖汤,下放膝间捧在手心,微笑道:“母后教导,入圣前不能吃荤食。”
“还有这种说法?”冷晴臻撒了些时明之携带的佐料,搅拌少许,盛起一碗紫菜汤,递了出去。
愿甯馨儿笑道:“小时候我也信以为真,后来才明白这是母后为了督促我修行之举,不过我还是觉得柔娘做的素食好吃,习惯了。”
“这样。”
毋子庸含住烤鱼,随手将紫菜汤放在木箱上,推至时明之那边。
“甯馨姑娘,请问云祭祀所说的十年内是什么意思?”
愿甯馨儿闻言想了想,道:“自二十年前地脉复苏,易龙阴阳阁就观测到,突然有五颗不属于天元的命星出现在星潮外侧,他们合四学之力推算数日,判断出大概会在如今十年内抵达。”
时明之补充道:“不过这二十年间,四学论理更迭,冲感念器换代,天才辈出,与当时不可同日而语,中州准备汇聚各路精英,今年在【朝边琴】重新推算一次。”
“晴臻,你没看到么?”
被毋子庸质疑,冷晴臻顿时不悦,微怒道:“只有蠢货才会以为是诸神回归,万年灵荒,再精密的灵感定位都会失准,能不能启动还另说,现在连我都算不上离仙境,整个大周天界断不会有人反向推演出原点坐标。”
说完,把准备给毋子庸的汤自己咕咕喝掉。
“晴臻引领着世间修为上限,没有仙人,说明外域情况也不算太好。”时明之闻言略喜,忽然顿了顿,又凝眉叹道:“也不对!九州除却灵幽理,目前连一个人帝境的修士也没有,且不说中间还差着一个真神境。”
与人相谈,愿甯馨儿也警觉起来,认真道:“恩,看来情况不容乐观,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修炼,早日逾至真神极境。”
“殿下不必心急,就算这时已然有外域投放【沧笼】寻来,也只会比命星慢,循环渐进即可。”
“嗯,不能好高骛远,先达到后感境再说。”
“给你。”冷晴臻消气也快,又盛了一碗汤,递给了毋子庸。
刚一接过,众人忽见冷晴臻腰间有光芒闪烁,冷晴臻疑惑拿出蓝晶命鳞,回想道:“这个是海冥魁转生剩下的命鳞,为什么它会亮?”
时明之看着在篝火映照下,蓝晶中跳着火光的鲜艳命鳞,惊奇道:“蛟族在遭遇危机时,命鳞都会发光。毕竟有血脉关联,气机还未散尽,故然才有反应。看来,她遇到危险了。”
冷晴臻抢过毋子庸左手垂握的烤鱼,咬了一口,道:“她就不能等等,偏要一转生就回去救人。”
愿甯馨儿显然来了兴趣,提议道:“不如让我看看,她遇见了什么困难。”
“给。”
右手抬起按下飞来的命鳞,左手食中双指注入金气,少顷,愿甯馨儿顿时睁开眼珠,道:“好吓人。”
不等众人发问,愿甯馨儿右手一挥,命鳞飞至时明之身后空中,双手注入金气,林间顿时呈现出一副深海画面。
时明之回头一看,只见幽蓝海底之下,密密麻麻如林,满是墨草缠绕,包裹着无数形似人状生物,不知是生是死。
画面中,蓝鲛女子挥鞭斩棘,不顾四周涌出的黑色气雾,继续朝海草林根部而去。
随着她逐渐深入,视线愈来愈空旷,因为海草愈来愈细,化作无数丝线插入渊海底部一个人身鱼尾的鲛人肉体之中。
鲛人浑身千疮百孔,勉强能看出是个男子。
蓝鲛女子见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仿佛丧失所有理智般,奋力斩断鲛人周围所有丝线,拥入怀中,将自己真元渡入其口。
男子慢慢睁开双眼,眼眸中满是柔情与担忧,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急促顿道:“飞,走。”
蓝鲛女子闻言止住哭泣,却又喜极再泣,一路哽咽抱着他奋力上游。
时明之方晓其中勾当,异常震撼道:“这就是渊海冥府的核心?依靠收集溺海不久的类人生灵,插入魂线,禁锢其意识,供给其肉身存活,永生为其工作,一点一滴炼纯心水,真是残酷可怕。”
愿甯馨儿闻言感到一阵恶寒,连忙摇了摇头,继续支撑着画面。
“这个人应该是受害者,”冷晴臻总算理清头绪,疑惑道:“就这么容易解决了?”
时明之摇头叹道:“绝然不会,那些带刺的黑色海草是暗魔海母触肢,也只有它这种既可以吸收血肉养分存活,又可以吸收心水维形的虚态生物,才能在深海底部游荡,熬过灵荒大劫。”
画面中,蓝鲛女子终于游出海面,飞了出来。
正欲与怀中男子交谈,可突然从海里冲出无数极细如丝的海草。
蓝光气罩大开,一番抵抗,为了保护男子,终于还有几根刺入蓝鲛女子玉臂。
一步错,步步错,愈来愈多的光丝插入女子体中,渗出血丝回流。
蓝鲛女子渐渐抵抗不住,仅仅凭借意志在支撑,紧紧抱着怀中男子。
黑色光丝不断吸收着蓝鲛女子体内心血,一簇一簇化作红色光缎回涌入海底暗影之中。
——
冷晴臻见状叹道:“就不能修炼有成再回去报仇,你看,现在想救你都救不了。”
时明之神情严峻,盯着画面解释道:“应该是没时间了,暗魔海母从不出水,这次犯险显然是快要进化。而且虽说是禁锢意识,但实际上那种状态之下,根本就没人能撑得住几天,随时都可能意识消散,每迟一息就更接近死亡。”
“这个男子还有意识,可见其——”说到此处,时明之不禁诧异道:“不可能,龙鲛族两千年前遭受屠杀,岂不是说这个男子在如此状态下支撑了近二千年,这根本就无关意志强弱,除非他,他——他也变成了灵玄三明!”
“自如水时观流我!想不到要在这种肉体近乎脱离意识的状态之下,冒着随时都可能被抹杀的风险才能觉醒,慢慢形成。”
时明之摇了摇头,舒缓了心中的紧张感,遗憾道:“他倒是不会死,不过这蓝鲛女子被吸干心血,只怕再也活不成。”
“惨。”冷晴臻面色如常,微叹道。
——
最后,似乎蓝鲛女子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掉了下去,只是在近乎失去意识之前,仍是死死的抱着怀中男子。
“唳——!”
一道高昂的长鸣声猛然而起,不知在何处潜伏多时的海风鹰出现在二人身旁,风刃割断了所有血丝,抓住即将入海的二人。
身长一丈,浑身蓝羽。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禁让愿甯馨儿心中一松。
时明之见状喜道:“看来他们还是有些准备,这样应该能逃走。暗魔鬼母失水则溶,它是绝对不会出海的。”
然后,这句话并不绝对。
此时,深海中一簇暗影再也按耐不住,一团黑色软体暴射而出,激起无数浪花,飞奔二人而去。
暗影速度实在太快,数息间就赶上,下一息,就要碰到二人。
海风鹰似乎也察觉到了危机,发出不知所措的低鸣声。
可在下一息濒临之前,自东方天际传来了一道似青空却更辽远,如渊海却更广阔,无比空灵清冷之音。
“就这点耐心?”
乍闻此声,黑影顿时心惊胆战,毫无斗意,只想放弃眼前唾手可得,梦寐以求之物。
海风鹰似乎也被震撼住了一般,只敢盘旋,可暗魔海母掉头就走,只想冲回海底。
然而事与愿违,它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最后一步,就差那么一步,就能重归海里。
在水母本体前方,凭空幻化出一道漆黑身影。
未可闻面,不能识体。
——
冷晴臻见状骤然而起,摇着毋子庸肩膀,大喊道:“就——”
话未说完,冷晴臻被打回了原型,化作一只青色光鸟。
冷晴臻连忙变了回来,急促道:“就是她——她就是当时我看见的那个黑衣女子!”
一直未曾言语,只是平静看着画面的毋子庸闻言顿时呆滞。
——
“既然你已经收集完渊海域散落的碎片,那就没必要继续存在。”
暗魔海母充满了恐惧,却无法反抗,数息后,浑身化作黑水溶解殆尽,只剩一块白色玉片浮在空中。
一道海水冲洗后,黑色身影握着飞来玉片,化作幽光朝东飞遁而逝。
海风鹰这才敢一声低鸣,表示感谢,带着二人朝西方飞去。
画面消散,命鳞飞回冷晴臻手中。
愿甯馨儿欣喜道:“还好他们活了下来。”
时明之叹慨道:“生灵死器,死器生灵,不愧为天元真正的地下统治者。”
毋子庸低头微颤道:“她就是九幽君罢?”
冷晴臻与其相处多年,从未见过这幅表情,而且听到这般理所当然之言,不禁愣道:“你这不是废话?”
毋子庸忽然意识到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自问道:“那,她也选择了记忆传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