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长亭望着昏迷中的季云初,坚定地看着上官茗,沉声道:“我留下。曾王不过是要借此由头要为难我父亲,不是今天,也会有明天。”
“好。”上官茗对沈长亭投向赞赏的目光,看来有此人在侧,也不必担忧上官迦叶会学坏。
楼下嘈杂声越来越大,上官茗转而对上官迦叶急道:“我送你们上玉山,但你需连夜回京寻找蝶虚,切勿耽搁,他们来的如此之快,想必醉花间已有眼线,你要多加小心。”
“是。姐姐放心,妹妹知道轻重。”上官迦叶神色认真地说。
上官茗欣慰地点点头,道:“你们闭上双眼。”
氤氲的雾气从上官茗相抵的双指间渐渐流溢出来,如梨花般淡淡清甜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上官茗低吟浅唱出许久而不曾吟唱的咒语,那雾气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奔腾般在屋中炸开……
——“你们若上来,休怪姑奶奶不客气。”上官丽金簪在手,凝聚的怒气已达顶峰,方策也已摆开架势。
上官茗见上官丽执着金簪,暗呼不好。今晚她已使用两次神力,若上官丽再次借助神力与凡人争斗,必会引起天庭注意,她们私下凡尘护佑雪莲已属违反天条,再用神力打乱王母的限定,不但会牵累整个百花宫,只怕雪莲也会陷入阿鼻地狱,一念及此,高声喝道:“慢着!”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上官茗微微屈膝便从三楼翩然落在上官丽身边,她将上官丽执簪的手按下,温和笑道:“姐姐,我们还要赶着明日上新品哩,若是屋里的东西被打坏砸坏,明天如何开张?”她说着目光瞥向方策,对上官丽笑道:“左右我们没有私藏罪犯,不如便让他们搜了,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会死心,不要耽误我们时间才好。”
方策眸中精光大盛,眯着眼观察上官茗,难怪夕阳楼经营数十年都不曾有人撼动分毫,单单一个上官茗他尚可对付,只是她们二人一起上,只怕今晚他难以脱身了,况且她们还有长孙皇后的懿旨在。此刻,他脑中再次想起少主金皓楠的话,京师卧虎藏龙,果然丝毫不假的。只是他并不知道,上官茗是故意露拙,让他不要从动作中联想到上官雁。
上官丽抬眼看着妹妹,在温和的目光里,刚才的怒意渐渐萎顿下来,她读得懂她眼里的话,最后只得叹口气道:“好吧。”
方策抬手刚要示意身后随从。
“慢着。”上官丽瞪着一群虎狼般的侍从,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势道:“你们搜归搜,若敢损害夕阳楼一个瓶子一个坛子,可别怪姑奶奶大闹曾王府。”
方策对她的威胁视若罔闻,利落地冲身后的人下了命令。心说,若非曾王顾忌你那长孙皇后的懿旨,你这夕阳楼早被我踏平了。
——
清晨的翠屏山没有了昨夜的雨夜狰狞,雾气蒸腾在山林间,然而一个女子却轻巧地跳跃在昨日的破木屋前,她站在柳颀云跳崖的地方细细寻找着什么,当她捡起一粒指尖大小的环扣时,一丝的笑意浮在她娇艳的脸上。
再说柳颀云昨夜在山石树木间找了个能踩踏的石块避了一夜,然此恰逢春天,草木茂盛、花朵绽开,身上虽略有轻伤,但淋了一夜的雨,早已浑身湿透,但总算是幸免于难罢……
——这时,天际渐渐亮起来,偶有晨鸟啼鸣,敲碎了四野静籁,柳颀云被鸟鸣吵醒,阳光刺得他头晕目眩,连喘息都仿佛着了火一般,他摸摸自己火热的额头,暗呼不妙。昨夜挂在着藤蔓山石之间,无法运功驱逐寒气,此刻一夜冷雨浇得发起烧来,这也是多年从未有过的事了。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离开这里,时间不允许他耽搁,他深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小心翼翼地攀在大树上,放眼环眺。
此刻,恰是日晷将出,金鳞点点,朝烟霏拂渺若尘世沙粒,清白的霄雾溟蒙氤氲,层层跌宕,蔚为壮观,这雾气倒似天然屏障,漫天匝地,仿佛这一夜的暴雨和杀戮从不曾发生过。
柳颀云摸了摸腰间的太佩珏,想来大人已遇难,为免陡升叵测,山上是断然不能再回的,于是打起精神转而渐渐下入山涧,另辟蹊径。
百姓传闻这翠屏山乃有仙居,若惊扰了仙人修行,便是只有入山却没有出山的份,且不论这传言是真是假,然这山涧确是清秀静籁,两旁山峰拔地而起,绵延数理不绝,新雨之后空气清透温润,花草绽开,珍鸟听闻人声,便扑簌簌飞鸣而去,而清溪窈窕蜿蜒,莹净如琉璃一般。柳颀云几个起落便定在溪边的石头上,四下观察不曾有险情,俯下身用溪水猛猛地洗了把脸,这才掬了捧水喝起来,顿觉清洌甘甜,凉澈肺腑,整个人顿时松懈下来。
他身上多处皮外伤,便在下山时将山上的止血止疼草药采了好些,此刻四下宁静,正是疗伤的好时机,于是将药材放入溪中洗涤干净,捡了碎石碾碎敷在伤处,疼痛总算渐渐缓和一些。
——“嗷……!”“嗷……!”“嗷……!”
忽然,一声猛兽的凄厉吼声打破山涧的宁静,顿时四下厉风骤起,草木凌动,飞沙裹挟着落叶迅猛地袭过来,柳颀云一个翻身滚落在巨石之后藏身,眼见着一只怪兽从树林中冲撞出来,没跑几步在原地晃了晃,“嗵”倒在地上。那猛兽已经受伤,那獬豸体形大如牛,似马四只脚,类似麒麟,全身长着浓密黝黑的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一角,紧跟着从山林间蹿出几个猎户。
那些猎户手执长矛,谨慎地盯着那倒下的獬豸,他们并未急切地上前探查,而是在旁边静静地伺伏了片刻,见獬豸倒在地上不停地流血半晌不见喘息,他们眼里流露出血腥的欣喜,领头的猎户举起手中长矛恨恨地朝怪兽刺去。
“叮”——金蚕锁链着一道黑影飞击而出,分毫不差地击在长矛尖上,长矛应声斜飞出去。众猎户们大吃一惊,见柳颀云只有一人迎风站在河间大石上,那姿势挺拔而昂扬,饱满的气势丝毫看不出一夜冷雨后的颤栗,他双目精芒凌厉,凝视着猎户们缓缓收回金蚕丝。
捕猎者们和柳颀云对峙半晌,见他只有一个人,仗着自己人多,怒吼着举矛向他冲杀过来。柳颀云蹙眉一跃而上,可刚交手,他便立即觉察出对方根本只是些孔武有力的猎户而已,心中多少安心些,便将宝剑一背,将剑鞘化为宝剑将猎户们各个击伤,那几个猎户被柳颀云点击至伤穴,一时难以正常行走,又见柳颀云如此厉害,只能恨恨地逃离。
柳颀云望着猎户直至窜回树林,方才松懈了一口气,刚才的动作太过迅猛,此刻停下顿觉眼冒金星,他强忍着晕眩转身去取了刚才剩余的止血草碾碎涂在獬豸伤处,拍拍它有气无力的脑袋,叹道:“灵兽啊灵兽,算你走运遇到我,否则今晚你便是那些人的桌上餐了啊。”
——“嘚!休要杀天问!”
忽然,一个藏蓝色的身影从树林中跃出,矫健的身姿在半空中娇叱一声,扑簌簌的暗器伴着她的旋身飞散出去,。
柳颀云旋风般飞掠而起,那暗器忽然一变三,寒光闪烁着如飞蝗般迎头迎脸射来。却见他唇角扬起一丝凌厉笑意,倏地转身,避过第一轮暗器,腾身而起向后移去,动作若行云流水,潇洒好看。
那女孩儿见他竟然躲过自己的双飞翎,美眸闪烁惊讶的神色,神色凝重地瞪着柳颀云。
“佩然!”“佩然!”一个小男孩如猴子般蹿出树林,手持长枪立在那女孩身旁,一双溜圆儿的黑眼睛紧紧瞪着柳颀云,一副大敌降临的架势,仿佛随时会杀向柳颀云。
柳颀云精明的双眸迅速打量了两人,十五岁左右是脸上稚气未脱,衣衫简朴而不失纯真,丝毫没有凡尘俗世里的复杂,心中的警惕便自然而然地放松一些,转念想到刚才那女孩凌厉的杀招,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压了下去,
“奇哥,他杀了天问。”陆佩然美眸一眨不眨地瞪着柳颀云,清冷的脸上充满愤怒。
“什么?!”高奇惊的跳起来,提着梨花枪冲到獬豸身边,焦急地嚷道:“不,不会的,天问的血可愈伤口,它不可能死的。”可是看到气息微弱的天问,鼻子一酸,呜呜地便哭起来。
柳颀云被这小子吵得满脑子头疼,至少他此刻知道天问就是獬豸。经过昨夜一役,他不想在这两个小家伙身上费工夫,“它不是我杀的,我先走了”这句话还未出口。便见那高奇一个翻身抽枪向他刺来。
“铛!”
九阳穹光剑化作青芒,疾掷而去。
高奇双手虎口震得发麻,心惊此人内力强劲,反手梨花枪回旋而上,变化成漫天银光闪烁,铺天盖地般向柳颀云攻了过来。陆佩然一声清喝,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双飞翎化作疾驰的剑芒飞击向柳颀云。
柳颀云怡然不惧,劲喝一声,旋身挥剑,就听的“叮铛”之声不绝如缕。在眨眼的高速中,九阳穹光剑连环刺出,寒光闪烁处剑剑封住高奇所有进攻招数。
陆佩然见高奇落入下风,明眸一闪,从袖间疾发一枚香袋,随着香袋飞去的时候青黄色的烟雾瞬间爆开,柳颀云挥剑的手忽然停滞,还未及高呼,只见他脚下一软,栽倒下去。
“哎,这……”
高奇点刺的枪头失了阻力,险些闪了腰,不可思议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柳颀云。
“我、我,这迷香早用完了,就算空气里散开些也毫无威力了,怎么他就倒了呢?”陆佩然急忙围上来,俯视着躺在地上的人,委屈地看着高奇,两人面面相觑。
这两个小孩子从小在深山老林里长大,没见过山外的大千世面,他们的兵器均是未开刃的,即便是与狩猎者相抗衡也绝未杀过人,因此这么一个大活人忽然在他们面前晕倒,两个小朋友顿时没了主意。
——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候家……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天朝的繁华气象,并非小巧玲珑,而是一种由内到外所透漏出的霸气,那种霸气淋染在每一座高耸入云的阁楼上。便是长安城里的百姓们各个都是昂头挺胸的,仿佛站在长安的每一寸土地都会让他有无尚的荣耀一般。
市集上的摊贩扯着嗓子的叫卖着,行人车马如织,茶馆、酒肆、书画馆、瓷器馆林立在街道两旁。金皓楠和裴铮格格不入地站在拥挤的人潮中,第一次身临其境地体会了京都的繁华和拥挤。
裴铮英眉微锁,精芒不时闪烁警惕的神色,他在无数次挡开快要蹭到金皓楠身边的人后,沉声道:“少主,我们是回锦楼?……还是?……”
说实在的,裴铮大可不必这么步步为营,金皓楠一身白色嵌金丝攒花长袍,外罩一件藏蓝色蚕丝长衫,右手有意无意地伏在冰魄寒光剑上,头上戴着白色罩纱斗笠挡住他冷静的容貌,行动沉稳淡然,由内而发的霸气与冷冽让人不由多看几眼,除非有人想凑上去找死,否则还真没人敢凑上前去。
“不必。”金皓楠淡淡地道。他微微扬起头,春寒料峭之后便是百花绽开,香满京城的,红色的桃花一团一簇地开的艳丽无匹,他忍不住哼笑一声:“早听义父说京城繁华,我却想象不来,今日总算明白他老人家为何处心积虑地要来这长安了。”
跟在他身后的裴铮闻言,有些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提醒道:“少主……”
“呵呵,无妨。”斗笠下的唇角扬起一个绝美的笑容。
昨夜已与古丽淑妃见面相谈,为了确保拓边计划顺利进行,李道宗这颗棋子必须先保住,所以那些挡在李道宗面前的那些障碍,他们得帮着度过……
突然,一个六七岁的小乞丐拿着个破碗从人群里钻出来,小乞丐脏兮兮的小手抓着金皓楠的衣服,扯着嗓子哭嚎着,“大爷,行行好,给点儿钱吧!”“大爷,行行好,给点儿钱吧!”
裴铮剑眉一挑,还未来得及迈步,就被挤出人群的一群小乞丐敏捷地缠住了。
缠着金皓楠的小乞丐却是光打雷不下雨一副惫懒无赖的样子。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瞥见同伴们的进展,更放了胆子一把抱住金皓楠的腿,眼泪鼻涕直往上蹭,另一只手却悄悄伸向金皓楠腰间的玉佩。
金皓楠神色冷峻,眸中杀机顿起,挥掌便掴向缠着自己的小乞丐。这一掌便是没有十足的力道,也含了八九成,若打下去这小乞丐即便不当场丧命也活不成了。
掌风凌厉而下,便在千钧一发之际,金皓楠眼前黑影一晃,那小乞丐便被人裹挟开去,定睛看时,却是一个大的乞丐抱着那尚未回神的小乞丐,乌黑晶亮的眼眸充满愤怒地瞪着金皓楠:“不给钱就罢了,干嘛打人?”
金皓楠白纱下一双乌黑狭长的眼眸亮如寒星,死死盯着那个在他手底下逃生的乞丐,右手握住了冰魄寒光剑。缠着裴铮的小乞丐见状顿时撤离到那乞丐身边,瞪着滴溜溜的眼珠观看情势。
“少主,没事吧?”裴铮贴身上前,手握鸣鸿剑挡在金皓楠面前。习武之人最为敏感,能在金皓楠手下抢人的绝非等闲。
那乞丐明亮的眼睛敏捷地瞥一眼裴铮和金皓楠握剑的手,方才愤怒的脸上顿时咧嘴一笑,亮出一口白晃晃的牙,软着声音讨好道:“呵呵。大爷,不耽误您赶路,对不住了哈,呵呵。”她说着抱着那惊魂乍定的小乞丐转身便走,还不忘冲怀中小乞丐笑说:“走,大爷给你买馒头去。”
金皓楠唇角扬起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精芒微敛死死地盯着那乞丐的身形步法,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头发凌乱脸上脏兮兮的,却是那双眼睛亮如明星。那乞丐在他们不远处的馒头铺停下,买了馒头给身边的小乞丐,逗着他们吃,那小乞丐仿佛吃的急了,噎出两眼泪来,他哈哈笑着递上一碗面汤,那笑容如绽开的艳阳花朵一般,仿佛那束耀眼的光芒照进了他们多年黑暗的心底深处,金皓楠唇角的笑容微微一窒。
忽然,从身侧围上来一群乞丐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裴铮将金皓楠护在身后,但那群乞丐仿佛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穿过他们径直向前走了。再望去时,早已没了那乞丐的身影,仿佛刚才那人从未存在过。
“裴铮,留意他。”金皓楠怔了怔,丢了一句话,转身便走。
“是。”裴铮领命跟了上去。
躲在角落晒太阳的那个老乞丐望着他们,微微一笑,迈着蹒跚的步子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