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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冯西南刚向公司呈交一份保险合同,投保人为自己买了100万的人寿险及20万的意外险。然而就在合同生效的第3天,投保人骤然辞世。死亡报告指出,投保人死于冠心病,而且是先天性隐匿型冠心病,可这项致命的病因,却没有体现在投保人的体检报告里。由于死亡时间敏感,公司派人追查下来,竟发现投保人合同内的体检报告并非出自指定的体检机构,而源自一间民营医院。于是乎,无论冯西南怎么解释,也摆脱不了“骗保”的干系。
依照规定,涉及大额保额及人寿险的合同签订前,冯西南应陪同投保人到指定的体检机构进行体检。然而那几天,冯西南忙着办理房子的事,难以分身。客户见状,便提出自己去体检。冯西南见那人不足50岁,声如洪钟,面色红润,不像身体欠安的样子,便斗胆同意对方的提议。客户交还体检报告那天,冯西南正巧约了房主商谈过户手续和税费事宜,匆匆忙忙将体检报告收进保险合同里,飞身就跑出公司,转念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承认这件事上我有严重失误。公司可以裁定我渎职,但不能给我定个骗保罪。你是知道的,骗保罪可大可小,严重起来要蹲大牢的!”冯西南辗转想了一夜,公司上下几百号员工,唯一能解他燃眉之急的只有杨小果。次日清早,冯西南提前半小时赶到公司,心急火燎地直奔杨小果的办公室,憋红了脸抓耳挠腮地请求,“杨小果,你人面广、主意多,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作为上司和朋友,我都应该帮你。”杨小果一跃而起,摇摆着纤腰凑到冯西南面前,一阵淡淡风信子的花香,在他鼻前若有似无地扬起。杨小果的眼神近距离地在冯西南脸上游移,挑逗地问,“帮你可以,但是,你怎么谢我?”
杨小果忽然向他展露出女人的妩媚,让冯西南先是一惊,继而心如鹿撞。如果张靓颖烫一头妖娆的大波浪卷发,穿一袭深V领晚礼服露出“事业线”,八成引不起路人的注意。相反,同样的装扮若换到李宇春身上,势必会吹皱若干春水。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尤物,反差越大,诱惑力越强。
“你,你想我,怎么,谢你?”冯西南紧张得舌头打结,他被杨小果用膝关节轻抵住了两腿,仿佛有千万只蝌蚪在身体里游窜,令他本已七上八下的心,愈加奇痒难耐。
“自己想。”杨小果的纤纤玉手搭上冯西南的肩,嘴角挂着媚惑的微笑,趴在冯西南耳边呵气如兰,“你这么聪明的人,有些话,就不需要我说出口了吧?”
身为冯西南的直接领导人,杨小果是事发后的第一知情人。冯西南自己还蒙在鼓里时,杨小果已托公安局的朋友即时介入调查。公安局的朋友连夜找到体检表上签字的医生,刚亮出工作证,医生便吓得面如土色,瘫坐在地,呼天抢地说:“真的不关我的事啊。他说单位返聘需要体检报告证明他身体健康,我哪里知道他是去骗保啊!如果我知道,别说给我包500块,就算他给我5万块的红包我也不敢要啊!”
“放心吧,你暂时吃不了牢饭。”门外的脚步声陆续逼近,杨小果轻盈地旋转半圈,离开冯西南火热的身体,泰然自若地说,“我朋友只是想请她协助调查,没想到那医生不打自招,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我昨晚已经向总部汇报过了,公司不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行政责任肯定免不了。”
从杨小果稳坐钓鱼台的淡定口吻中,冯西南已确信自己安然度过他职业生涯中最为严重的一次危机。一想到关键时刻救他于水火的是眼前这个毫无瓜葛的女人,冯西南对杨小果的敬爱,便油然而生。
“杨小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征得她同意后,冯西南搓手嗫嚅道,“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帮我?”
“因为你需要我。”杨小果火辣辣的眼神直勾勾地落进冯西南的眼睛里,她媚笑说,“承认吧,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你需要我这种能帮你实现梦想的女人。”
冯西南被杨小果看得心乱如麻,他慌乱地移开目光,言不由衷地说:“没有,我从没这么想过。”
“别自欺欺人了,你骗不了我。”杨小果绕到冯西南跟前,伸手抬起他下巴,逼他与自己对视,“我们有野心,也有贼胆,我们是同一类人,只有团结,才能爆发更强的力量。”
“我被你彻底弄糊涂了。”冯西南听见门外有动静,慌忙推开杨小果,拉了拉衣襟站开,沉吟片刻,小声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不是‘拉拉’?”
杨小果莞尔摇头,片刻,她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到点了,出去吧,工作认真一点。”杨小果绕回桌前,顺势坐下,清了清嗓子将他叫住,“冯西南,实践出真知,你想知道答案?试一试就明白了。”
冯西南及时刹住脚,木桩子一样立在杨小果的办公室门口,只觉足底的血液腾腾地急冲向大脑,男人最原始的雄性欲望,海啸般被杨小果的挑逗撩拨得一飞冲天。
如果是过去,不论杨小果是圣女还是女神,都与他无关。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冯西南已领到了离婚证,在法理面前,他已是自由身。自由最值得景仰的地方,就是可以为非作歹而不必背负道义、道德、人情或法律上的责任。
连冯西南自己都没想到,面对杨小果赤裸裸的引诱,那一霎,他竟脱口而出:“对了,我离婚了。”
杨小果不置可否地瞟他一眼,然后干笑两声,给冯西南留下充足的遐想空间。
冯西南和杨小果只顾着调情,谁也没留意站在门外的林映雪。
尽管离了婚,尽管冯西南对她的态度相当恶劣,但在林映雪心里,他依然是她至亲至爱的丈夫。冯西南捅了漏子,林映雪也跟着寝食难安。她在心里牵挂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提前赶到公司,一心想翻查过往的案例和相关法规,从中找出线索帮丈夫雪冤。
刚到公司楼下,林映雪就一眼认出停车坪上停放着杨小果的红色宝来车。林映雪捏着下巴,绕着红色宝来转了一圈,心里直犯嘀咕:难得杨小果来得这么早,她业务熟练、人脉宽广,找她商量一下,没准能想出好办法。林映雪这样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进了公司,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疾步走向杨小果的办公室,却在叩门前的一刹僵住了。
听到冯西南熟悉的声音从杨小果的办公室内传来,林映雪顿时觉得百爪挠心。她双手在胸前合十,急忙安慰自己:别瞎想,他来找杨小果的目的和我一样,肯定是来请她帮忙的。呆站在杨小果办公室的窗前,屋内两人的剪影,透过那面厚实的毛玻璃,皮影戏一般影影绰绰地落进林映雪眼里。有过那么一霎,胸口有道热流一股脑地向上涌,林映雪真想不管不顾地推门闯进去一探究竟,可她终究只是咬得牙根生疼,指甲抠进手掌中,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
就她目前所见,林映雪推测,或者说她宁愿相信,冯西南和杨小果之间仍未发生苟且之事。他们毕竟领了离婚证,法律毕竟已赋予冯西南另觅新欢的权利。万一他们是清白的,这样横冲直撞地闯进去“捉奸”反而会激怒冯西南;万一他们已经不清白,反而能趁她撞破好事之机把偷情变成正大光明的恋情。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使林映雪不敢贸然行事。没有了那一纸婚书,林映雪觉得自己和杨小果并无分别,现在对于冯西南而言,她们都是女人,是他可以选择也可以舍弃的女人,他可以爱或者不爱的女人。
就像生母可以因为疾病而离开,养母可以为了自身利益而离开,哥哥可以为了家庭表面的和谐而离开,林映雪饱尝离散之痛,所以她从不认为谁有义务永远留在她身边。相反,在林映雪的内心深处,一直充满恐惧和忧虑。林映雪害怕所有她爱的人,最终都将因为各种理由,以各种方式离开她。
现在,林映雪认定,她只能加倍地对冯西南好,包容他、理解他、支持他、宽容他,让他感觉到爱和温暖,冯西南才会如约复婚,回到她身边。所以,林映雪决定忘掉今日所见,替自己,也替冯西南,尤其是替他们即将到手的新家,守住这个不堪的秘密。
“骗保”一案水落石出,冯西南总算松了一口气。趁着午休,冯西南溜进人事部,有愧于自己昨日的态度和杨小果间险些失守的暧昧,下巴压得低低地走近林映雪,讨好地说:“小雪,事情调查清楚了,我没事了。晚上我们找个馆子庆祝一下吧。”
冯西南说话间,脖子一带的香水味若隐若现地在空气中浮动。林映雪本能地皱了皱眉,滑开电脑椅,起身站到窗下,轻轻地应了声“好”。
下午的阳光将林映雪的影子拉得修长,她的脸色犹如雪前的天空,惨淡而阴郁。冯西南忽然有些心疼,情不自禁地帮她挽起垂落到胸前的长发,若有所思地说:“没事了,别担心,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2
五彩缤纷的鸡蛋花在街头怒放,夏天的脚步悄然临近。一转眼,冯西南和林映雪已在锦绣年华住了半年。除了搬家前付过一个月的租金,半年来,夏锦不好意思问,他们便也绝口不提,理所当然地过上了零月租的“高尚生活”。
邝美仪一直不喜欢老林家的女婿,几次在背后跟女儿嘀咕:“除了王红,你公公那一家子为人都说得过去,就是小雪那个老公,贼眉鼠眼的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夏锦虽然也不看好冯西南,可毕竟他是小姑子的丈夫,也算是自己的亲戚,本着藏拙的心态,母亲数落冯西南时,夏锦总会替他说几句好话。
邝美仪自父亲去世后,她又当姐又当半个爹地帮着妈妈照顾弟弟,因而练就了一身看家本领,尤其是一手精细的女红。夏锦小的时候,邝美仪周末总是带着女儿逛商场,但屡屡只做“橱窗血拼”,只看不买。但凡夏锦看上的衣裙,邝美仪瞄上两眼,出了商场就去布艺市场扯几尺布,回家裁裁剪剪,在缝纫机上踩半宿,第二天准能变出相差无几的漂亮衣服来。母亲技艺高强,夏锦便有了偷懒的理由,打小衣服开了口或掉了纽扣,她便理直气壮地塞进母亲手里,趾高气扬地说:“补补,又是件新衣服!”
结婚后,夏锦仍依赖母亲的好手艺。这一天,夏锦带了几身需要修补的衣服回娘家,屁股还没坐热,邝美仪又开始唠叨:“小雪挺懂事的一个女孩,怎么那么不开眼找了冯西南呢?你们结婚那会儿他无动于衷也就算了,毕竟没举行仪式,可摆了酒他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吃白食连个红包都不封,说明这人不仅抠门,而且不厚道。一大家子人出去吃饭,不是你公公埋单就是你们埋单,我留意他好久了,他从来就没出过钱,连掏钱包的动作都没有过。”
“妈,你心里能多装点阳光少下点阴雨不?”夏锦不喜欢听母亲议论自己人,尤其是在林家人背后,就皱着眉头批评,“人家怎么做人是人家的事,咱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只要他不影响你,他就是打家劫舍我都懒得管。”邝美仪对眼将线穿过小号缝衣针,撑起眼皮,弹珠似的眼球越过鼻梁,高耸出老花镜镜片,活脱脱一副童话里狼外婆的形象,“问题是他不仅影响了你,而且影响很大,我可不能看着他占我闺女的便宜。”
“瞧你说得,我不占他便宜就不错了。”夏锦抓过母亲的茶杯替她续上热水,展颜一笑,“你女儿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厉害?”邝美仪二指如飞地在那条开了线的休闲裤缝间穿针引线,撇嘴说,“你也就是在家里厉害,出了门跟兔子似的。”
夏锦被母亲一语道破,不好意思地耸肩讪笑:“那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欺负你,你咬他?”邝美仪麻利地绕圈打个死结,咬断针线,停下手一丝不苟地盯着女儿问,“他欠你房租,你咬不咬他?”
夏锦心下一惊,马上搂过母亲嬉皮笑脸:“他们没欠我,每个月初就会往我卡里转钱,可自觉了。”
“得了吧。”起初邝美仪只是猜测,如今女儿闪躲的目光已准确地印证了她的猜测。邝美仪抖了抖裤子沿着裤缝折好,沉着脸嗔怪,“上回你收到租金还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耀武扬威的,好像中了几百万彩票一样。这几个月你连提都不提,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鬼。”
“唉呀妈,我都‘三张’的人了,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你别操心了。”
“别说你才‘三张’,你就是70岁,只要我活着你就还是我闺女,我就不能眼看着别人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