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在的时候都能让她活活逼死,何况是人不在了呢?”林映雪梨花带雨地啜泣着,冯西南心头一紧,凑上前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抚慰说,“算了,别为那种人伤心。她不管咱爸,我管,我负责天天给爸装香上贡。”
林映雪胸口一暖,于是眼泪更加汹涌了。
“哥,不得了了,王红改了航班!”林映雪拉着冯西南冲到兄嫂房间,扬着4张机票,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怎么办?她太奸诈了!”
林梦龙淡然一笑,用眼神示意夏锦。夏锦心领神会地打开行李箱,从装内衣的环保袋里取出户口本和房产证送上前去。
“早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林梦龙晃了晃手中的两个红本子,轻笑说,“她希望我们傻,我就装傻给她看。”
王红暗箱操作的这3天,林梦龙也没闲着。他先是去地产公司查了花园洋房的市值,又通过咨询律师吃透了遗产法规,对于遗产的分割方案,林梦龙已做足战略部署,伺机而动。
“我都打听清楚了,这边的房子值80万,咱爸的房子值150万。在法律上,我和小雪共占33%,那个女人占67%。”林梦龙掏出写满数据的笔记本,胜券在握地说,“如果她坚持要抢吉莲花园,就得给我们76万,别说她拿不出这么多钱,就算她拿得出来,那个见钱眼开的畜生也不会舍得。”
“那怎么办?”一谈到分财产,林映雪就一个头变成几个大,她忧心忡忡地问哥哥,“那是不是如果我们要保留爸爸的房子,就得给她100多万?”
“理论上是这样。”林梦龙顿了顿,目光从另外3人脸上扫过,诡笑说,“不过,我已经想到好办法了。”
“我们可以主动‘放弃’吉莲花园,这样一来,她办过户就要上缴40%的房屋遗产税。”林梦龙冷笑说,“交60万的税不等于刺她的心割她的肉啊?她如果愿意拆骨削肉咱也别拦着。她要是舍不得,我们再跟她谈判,扣掉税,房子归我们,只用给她94万。另外,我还在爸的抽屉里发现一个美金存折,有5万块定期。我问过律师,虽然是写着她的名字,但都是婚后财产,我和小雪都有继承权。再加上她个人账户上的现金股票,估计还能再砍掉30万。所以我们大约花60万,就能保住爸的房子。”
冯西南听出了其中的破绽,刚想发声,转念一想又怕林家兄妹误会,他张开的嘴唇又飞快地闭上了。夏锦也听出了漏洞,她捏着自己的下巴迟疑地问:“吉莲花园的房产证上是爸和王红的名字,就算她肯放弃,你们不也要上税吗?再说,这边的房产是她爸妈的名字,你们有继承权吗?”
“你当我是法盲啊?”林梦龙谴责地剜一眼妻子,低头从包里翻出一摞汇款凭证,绘声绘色地说,“看,这些都是过去5年里爸给王红汇款的证据,有30万呢。我咨询过了,只要能证明江津的房子咱爸出了钱,咱们就有继承权。至于吉莲花园,我们可以要求她写个遗产弃权书,然后去做个公证。反正房产证在我们手里,不过户她也奈何不了我们,只要她肯弃权,我们就能省下一大笔税款。”
“她要是那么容易摆平就好了。”夏锦望着自说自话的丈夫,幽幽地长叹一声,“我们要对付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不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不能盲目乐观。”
“我盲目,你清醒?”林梦龙头也不抬,耸肩冷笑问,“像你一样悲观,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能解决问题?”
夏锦知道林梦龙争强好胜,最恨人家挑衅他的权威,就不再争辩。她摇头苦笑,望着桌上竖立的公公的遗像,暗暗祈祷:“爸爸,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我们,保佑您的家。”
7
王红怎么也没想到,她费尽心思想抢的房产证和户口本,原来与她仅几步之遥。相反,当她迈过机场安检大门的那一霎,她朝思暮想的红本子,却离她越来越远。
王红一进吉莲花园住所的门,便扔下包踢开鞋,分秒必争地冲进房间。她把3间房翻了个底儿掉,却一无所获。起初王红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林广生把房产证挪了地儿,就又重新翻一遍屋子,山鹰似地扫视家中每一个角落,连沙发间的缝隙都不放过,结果还是连张红纸片儿都没找着。
王红看着被自己翻得面目全非的家,不禁恼怒起来。什么原因会让林广生把房产证藏起来呢?莫非他真打算把房子过户给那两个败家子?这样揣测着,王红心有不甘地检阅每一个抽屉,这一次她连米缸都掀开来翻一下,结果却更令她惴惴不安。
房产证不在了,户口本也不翼而飞。王红仔细回忆林广生生前说过的每一句话,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迈开圆规似的细长腿,来回踱着步,愤恨地嘟哝:“背着我过户也就算了,怎么把户口本也收起来,死老头浪费我20年的青春,临了还要扒我一层皮!”
王红自言自语地踱步分析着,越琢磨越觉出了蹊跷。她活跃的大脑皮层突然出现一个闪念,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紧包,带上门,头也不回地冲下楼。王红到了保安室,借口说家里疑似被盗,要求翻看监控录像。这两年王红一直盘踞江津,偶尔回深也像蜻蜓点水似的连床都没睡暖就走。小区里的保安流动性又大,所以新来的几个保安都没见过王红。几个年轻小伙窃窃私语一阵后,肩牌上有两杠两星的保安组长上下打量着王红,迟疑地说:“请问你是业主吗?”
“废话!难道你妈不是女人吗?”保安就是个看人下菜的工作,任何时候,只要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气势,他们就会对你毕恭毕敬。王红晃了晃吉莲花园的门禁卡,皱眉催促,“看见没有?不要耽误我时间。”
“麻烦您提供一下业主资料。”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被王红不可一世的姿态惹毛了,有板有眼地说,“有门禁卡的不一定是业主,不是业主就不能看监控录像。”
“我怎么不是业主?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哪里长得不像业主?”王红让年轻的保安噎得够呛,可能证明她是业主的房产证和户口本都长着翅膀飞了,保安室里几张新面孔她又都没见过,吵嚷几句也证明不了她的身份。王红像被掐住咽喉的鹌鹑一样,气鼓鼓地盯着保安组长干瞪眼。
“对不起,这是管理处的规定。”
“管理处?对,管理处有登记!”经保安一提醒,王红又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她掏出身份证往桌上一拍,跳脚命令,“你赶紧给管理处打电话,核对一下身份证,看看我是不是业主!小崽子,我来这里买房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吃奶呢!”
王红的身份从管理处得到了证实,保安组长的眉眼间立刻有了笑意。他将身份证双手奉还,见风使舵地赔笑说:“王小姐,一场误会,真不好意思。录像带都在监控室,来,我带您去。”
看见林梦龙和夏锦走入监控画面的那一刻,王红猛一跺脚,怒不可遏地骂了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保安组长见识过王红嘴皮子的厉害,再不敢怠慢,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半侧着身子,胆战心惊地问:“王小姐,是不是有发现?需不需要报警?”
“不用。”王红没好气地瞟了保安组长一眼,提包在手中像麻花一样被拧成八字。她甩开步子,气冲冲地离去。
想到林梦龙夫妻安之若素地拿她当猴耍,王红五脏六腑都像被丢进红油火锅煮沸了一般又烫又辣。她从反光的电梯门上看见自己气炸的狼狈样,狠狠地踹一脚电梯门,握拳去擂电梯墙,边擂边唾骂:“林梦龙,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红一不做二不休,当即叫来锁匠,将吉莲花园的两道大门换了锁。她蓦然间想起林广生带去江津的银行卡,就一阵风似地冲到小区的柜员机前,将卡内仅存的7000块全数提出。王红回家收拾了一包林广生的旧衣物,气势汹汹地冲进保安室,把衣服往桌上一掷,双脚交叉往桌沿一靠,盛气凌人地胡诌:“我和我老公离婚了,他家人总是趁我不在来偷东西。这房子现在是我的,以后你们帮我盯着点,没有我的同意不要随便放人上楼。”她说完稍事停顿,见几个面面相觑的保安不敢有异议,就拍拍那包衣服,放缓了语气说,“这里有些旧衣服,都是香港买回来的名牌,你们分分看,如果有合适的就拿去穿。”
林映雪在飞机上倚窗打了个盹。混沌的梦中,她又见到了父亲。睡梦中的林广生还是枯瘦的脸庞饱满的笑容,牵着女儿的手缓步走进一家寿衣店。林广生指着玻璃柜里金线绣出龙凤图案的绸缎寿衣,冲女儿羞涩一笑:“小雪,我想要这件衣裳。这里的人,人人都有寿衣,就我没有。”林映雪正要掏钱,却马上被即将着陆的飞机广播惊醒了。她怔怔地望着窗外轻薄的云层,刺目的阳光晃得眼睛又涩又胀,她又揉了揉眼眶,有泪轻淌。
“哥,我梦见爸爸了。”林映雪还不愿从梦中抽身,她努力回想每一个细节,疑幻似真地轻呓,“爸爸想要寿衣,他说别人都有,就他没有。”
“按说,人去世后,就应该净身换上寿衣。”冯西南左右打量林梦龙两兄妹,支吾说道,“不管是火化还是土葬,都应该穿寿衣,可我看咱爸还穿着他的旧衣服。”
“你当时怎么不说?”林映雪幽怨地看丈夫一眼,轻声嗔怪。
“我以为当地的习俗不一样,”冯西南懊恼地垂下眼皮,委屈地嘟哝,“谁能想到那女人连寿衣的钱都要省。”
四个人心中同时一沉,不约而同地发出轻叹。半晌,林梦龙神色凝重地盯着捧在怀中的骨灰盒,哽咽着说:“谁知道哪里有寿衣店?下了飞机咱就去买。”
王红自打放下贡具后,就像扔掉了吊在脖子上的包袱似地逃之夭夭。尽管对王红已不抱希望,可当四个人跨出机场,在炎炎烈日下分别捧着林广生的灵位、遗像和骨灰盒不知何去何从时,每个人心里还都在奢望一个奇迹。哪怕,王红只是打个电话过问一声骨灰的安放问题,也不枉林广生宠爱她那么多年。
王红不闻不问的决绝,摧毁了他们心中对她残存的最后一丝悲悯。
第二天是林广生的“头七”。 林梦龙临时在家中设了个灵台安顿好父亲,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吉莲花园。他一来想取些父亲的衣物焚烧祭奠,二来也想顺道打探一下“敌情”。
林梦龙在吉莲花园的楼下,看见保安身上穿着自己送给父亲的,也是林广生生前最爱穿的桑蚕丝T恤。他一股无名火直升至头顶,怒发冲冠地上前揪住保安的衣领,怒目圆睁地质问:“这件衣服哪儿来的?我爸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身上!”
“楼上的业主,给我的。”年轻的保安被神色冷峻的林梦龙镇住了,毛毛虫一样扭动着身体,吞吞吐吐地解释,“她,她说是她家的旧衣服,不要了,送我们穿。”
“衣服不是她的,她说了不算,懂不懂?”林梦龙手一松,保安往后一退,贴着墙根挺直了脖子。林梦龙也往后退了一步,同情中带着厌恶地逼视着保安,“这衣服是我爸的,我爸去世了,他的旧衣服活人不能穿,懂不懂!”
年轻的保安一愣,瞥见林梦龙袖臂上的黑纱,眼里渐渐有了惊惧。他哆哆嗦嗦地脱下T恤,迅速交给林梦龙,脸色灰暗地说:“对不起,我,我们真的不知道。”
林梦龙接过父亲的T恤,怒气冲冲地往里走,保安也不敢拦着,赤膊替他拉开了闸门。王红不接电话也不应门,旧钥匙派不上用场,林梦龙照着铁门飞踹三脚,踢得门框咣当直响。林梦龙扯脖咆哮:“忘恩负义的女人!你欺人太甚,死后肯定下地狱!”
林梦龙骂骂咧咧地下了楼,保安将林广生的旧衣服打了个包,恭恭敬敬地托在手上,惊弓之鸟似的连蹦带跳地将那包衣服掷了过来。林梦龙看也不看,一把拎过父亲的旧衣服,满面愠怒地扬长而去。
8
“啊呸!亏她做得出来!”林广生的“头七”,邝美仪专程来给亲家上香。原想好好安抚几个孩子,结果却听说王红一下飞机就把门锁给换了,把亡夫的旧衣服送了人。邝美仪气得顾不上女儿的眼色,掐腰猛啐,“也只有她这种吝啬鬼,才会拿死人的衣服去贿赂别人!”
“妈,你少说两句!”见林梦龙兄妹俩神色黯然,夏锦递上一捧冥币,给邝美仪塞了个满怀,“去去去,给我公公烧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