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还没反应过来,几个黑影便晃到了他面前将车围住。立刻,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将何为拖出驾驶室,夺过钞票不怀好意地问:“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开黑车的人迟早会遇上“猎黑行动”。何为早有心理准备,便也不言语,老老实实地跟警察回了警局。原本,开黑车也不是重罪,只需要交付罚金认个错便可以回家。然而,便衣女警在搭讪的过程中,已探清何为的底细。所以一进了派出所,女警便怒其不争地向上级汇报:“又是个开公交的。大巴司机都开黑车,白天挣一份晚上挣一份,难怪越严打他们越猖獗。必须给他们公司打电话通报一声,开除他,杀鸡儆猴!”
原本蔫成干黄花菜的何为,一听说要通报公司领导丢掉他的饭碗,突然一下成了被点着引线的炮仗,“啪”一下炸开了。派出所内,何为用自己雄壮的身躯,冲撞着正在拨打电话的干警。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们,“呼啦”一下子将何为团团围住,三两下就将他制服。“合理”冲撞中,何为光荣负伤,还落个妨碍公务公然袭警的罪名,除了罚款外还有可能被判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
“罚多少我都认了。”袁茵哭哭啼啼地哀求夏锦,“你想想办法找找关系,一定要帮我把何为捞出来,要多少钱我都给,倾家荡产我就要他一个平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这样想着,夏锦不禁长叹一声,说:“你别急,我想想办法。”
袁茵通过任真的关系,将仅有的5万块存款如数缴出,这才将何为“赎”回。几个人并肩迈出派出所,袁茵眯着浮肿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夏锦,朱唇微启,却欲言又止。
夏锦收住脚步,偏过脸微扬着下巴,温和地问:“说吧,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你,”袁茵稍作迟疑,一把搂住夏锦的削肩,不怀好意地打趣,“要不你帮我约一下任真吧,他帮了这么大的忙,我应该请人家吃个饭。”
“要吃你跟他吃,我可不去。”夏锦泥鳅似的从袁茵肩下滑出来,带笑微嗔。
“要不是因为你,人家会卖我这么大的面子?”袁茵似笑非笑地打探,“老实交代,人家为你这样抛头颅洒热血,你有没有一点动心?”
“我的心又不是马达做的,没事怦怦乱动。”夏锦闪避着闺密的注视,灵巧地转着脚踝,俏皮地说,“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帮我了,债多不压身,我早就麻木不仁了。”
“严肃点。”袁茵一把攥住夏锦手腕将她稳住,清清嗓子,正色道,“说正经的,你到底打算怎么着?跟林梦龙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跟任真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耗着?”
“谁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了?”夏锦掀开袁茵,撅起嘴,满脸的不乐意,“有你这么报答恩人的吗?我刚救了你老公,你就这么损我。”
“别不识好歹,人家不是替你着急嘛。”袁茵也嘟起腮帮,不满地回嘴,“林梦龙跟任真你总得选一个吧,两边都拖泥带水、不死不活的,算怎么回事啊?”
“我早选定了。”夏锦清亮的眼眸瞪若桂圆,气鼓鼓地辩解,“我跟任真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打算,不可能,也永远不会跟林梦龙离婚,既然嫁了他,我就从一而终。”
袁茵望着闺密两腮因激动而充血的两朵红云,当即对夏锦的取舍了然于胸,竖起大拇指钦佩地嗔怪:“还从一而终呢,你以为自己是孟姜女还是王宝钏啊?这么痴情,还闹什么分居?你就不能活得不那么拧?”
“你不懂。”夏锦意兴阑珊地说,“他心里对我有怨气,勉强住在一起,只会相看两生厌。分居不是为了离别,而是给他足够的空间和距离,让他重新认识我,还有我们的关系。”
“我懂。”袁茵嫣然一笑,释怀地说,“我以前可能理解不了,但经过何为这件事,我才明白,家人的平安、家庭的和睦,比居家环境和住所的地理位置更重要,也就是说,家庭里面,人,才是最重要的。”
夏锦稍微后退两步,交臂微倾着身子,凝望袁茵意味深长地露出了笑容。许久,她欣慰地点头称赞:“小袁茵,何为这一架没白打,你真是不打不懂事啊。”
“什么跟什么呀!”袁茵冲夏锦做了个鬼脸,伸了伸舌头,红着脸说,“我想清楚了,等他出来,不再逼着他起早贪黑地赚外快了。我们就去排队申请公租房,一家人只要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住什么样的房子都没关系。”
“可不是,”夏锦轻声附和,“真的搬回锦绣年华,我才发现,以前和林梦龙在半岛一号吵吵闹闹的日子,原来那么有滋味……”
房子,依旧是那套房子,家,却已不再是昔日的家。没有了亲密爱人陪伴,欢声笑语也不复存在,因而被冰冷墙壁隔断的房子,成了空旷的水泥洞穴。
而再坚强的女人,也害怕独自面对那冰冷的洞穴。因此,当林映雪来电说有事商量时,夏锦和林映雪不约而同地说:“去你那儿谈吧。”
姑嫂二人言罢,会心一笑,林映雪善解人意地建议:“嫂子,你不认路,还是我去你那儿吧。今晚我就不走了,陪着你。”
因为家里接二连三地出状况,夏锦一来没时间二来亦无心情收拾房子,因此,锦绣年华仍然保持着冯西南夫妻暂住时的样子。林映雪脱鞋进了屋,抬眼便见墙壁横梁上的字画“以和为贵”。那是他们夫妻俩第N次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欢而散后,冯西南特意花300块钱,请一位书法家写的字。冯西南挂上它以后,抱住林映雪在字画下仰望多时,低眉顺眼地央求:“小雪,以后咱们有事说事,谁也不许急眼了。老理说‘和气生财’,咱们得和和气气地过,日子才能越过越好,财源才会滚滚而来。”
想到昔日的画面,林映雪不由得红了眼眶。夏锦拉开一罐冰镇王老吉送上前去,由衷地劝说:“放不下他,就给他一次机会吧。其实男人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悔改,就像我爸。”夏锦无可奈何地甩头长叹,愤愤不平地简述了自己与夏平安重逢的始末,“冯西南比我爸强多了,同样犯了错,至少他懂得及时刹车、反省和修正错误。”
“嫂子,你别说了。”林映雪低头,乌亮的长发瀑布似的遮挡住半边脸,她的轻言细语从帘幕般的黑发中透了出来,“其实我不是不能原谅他,而是无法原谅自己。明知道他别有用心,我还跟他结婚;明知道他和杨小果的苗头不对,我还装聋作哑。就算他犯了错,也是我纵容他的结果。”林映雪仰头朝横梁上的字画努努嘴,热泪在脸上沟壑纵横,“一直以来,我都以爸爸为榜样,以和为贵,一再忍让。可结果呢?看看咱爸的下场就知道了,纵容别人作恶,后果只能是自己体无完肤!”
“以前我跟你想法一样,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林广生安详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夏锦不由得浅笑,“电影里不是也说吗——‘长久的婚姻就是将错就错’。我想,咱爸是深谙婚姻之道,所以才纵容王红一再犯错的。因为她要的是财,而咱爸要的,是完整稳定的家。”
“可这个家的代价也太沉重了。”林映雪喃喃自语着,猛然间又想起要事,就飞快地从手袋里摸出手机,翻出王红的短信,递到夏锦眼前,“你看,她把咱爸害死了,逼得我们无家可归,这个恶婆娘还不肯罢休,还狮子大开口向我们讨100万,她这也算错该万死、错不可恕了吧?”
夏锦被林映雪错改的成语逗得“哧哧”直笑,接过手机翻看冗长的短信。“不管怎么说,我毕竟占总财产的50%加50%的30%,算下来至少可以分到140万。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王红还惺惺作态地表示,“我也不想做得太绝,你们给我100万,吉莲花园就归你们。”夏锦反复品味着短信内容,哑然失笑:“要多么无耻的人才能说得出这种不是东西的话来?”见林映雪不接腔,她摇头沉吟,“这女人还真会挑软柿子捏,就知道先从你这儿进攻。”见林映雪变了脸色,夏锦自觉此话不妥,就堆笑改口说,“她知道你心软又不精于计算,所以以为你好糊弄。”
“我才不会再上她的当呢。”林映雪冷笑,不屑一顾地说,“对坏人存善心也是罪过,我再也不会为这种人犯罪了。”
“跟你哥商量了么?”夏锦左思右想,怎么也参不透王红的阴谋,愁眉不展地试探,“你哥啥意见?”
“还没告诉他。我哥那脾气你也知道,”林映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浅笑说,“咱们家你最明白事理,所以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我也没想明白她居心何在,”夏锦眉心轻皱,“不过那女人棉花里藏针肚子里长牙,满脑子坏水。她的花言巧语,不可信,信她准完蛋。”
“那就当她不存在。”林映雪娴熟地删掉短信,扔开手机,摊开两掌笑称,“咱不完蛋,让她滚蛋!”
夏锦抿嘴微笑,不置可否。她想到林梦龙的呵斥,心有余悸地建议:“这件事,你最好还是知会一下你哥。那家伙喜欢掌控全局,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林映雪用眼角余光轻轻扫过夏锦,心领神会地“嗯”了一声。良久,她抓过夏锦柳枝似的五指,轻柔地摩挲着央求:“嫂子,我知道,你为了我们受了不少委屈。我哥那人,脾气坏,但心肠还是好的,如果你不要他,他就再也不可能娶到你这么好的老婆了。就当是我求你,你能不能别跟他离婚?”
“傻瓜。”夏锦轻嗔,泪光盈盈,“谁说我要跟他离婚?我们只是分开冷静一下。我答应过咱爸,绝不离婚,就算他要离,我也不离。”
林映雪点头如捣蒜,喉间紧得发不出声音,只有微温的泪花,在夏锦手背上绽放。
“嫂子,我好想爸爸。”浓密黝黑的长发完全盖住了林映雪的脸,却阻挡不住她的忧伤。夏锦反手握住小姑子瑟瑟发抖的手掌,哽咽道:“我也是,我也好想爸爸。”
7
王红嘴上说一家人犯不着撕破脸闹上法庭,那边厢,却早早找好了律师,拟好了申诉书。国家刚公布免除遗产房手续费的消息,林梦龙便接到了法院的通知,原来王红已向法院提请申诉,起诉林梦龙和林映雪意图多占遗产。
林梦龙从法院领回传票,平举双手,平整地展开传票,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了又看,最后“嘿嘿”傻笑起来。
“哥,你没事吧?”林映雪按住哥哥的肩膀,满面忧虑。
“没事。”林梦龙潇洒地挥一挥手,顺势将传票装入公事包内,如释重负道,“之前她突然说要100万,我怎么都弄不明白她的用意。现在我懂了,她是怕我们先起诉,所以假装让步麻痹我们,好在我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先发制人。”
“嫂子也说,王红不可能吃亏,她一撅屁股摆笑脸,肯定另有所图。”
“我起初还担心她使坏,现在看来,她只是想抢个起诉权,那我就放心了。”林梦龙猫腰钻进驾驶室,拍了拍副驾室的真皮座椅,示意妹妹上车,笑逐颜开地说,“打官司更好,省时省事。我就不信,她一肚子的黑心肠,钻得过法律的空子。”
“就是,嫂子也建议我们走法律程序。”林映雪没觉察出哥哥异样的神情,埋头嘟哝道,“嫂子说跟无赖讲不通道理,只能跟她讲法律。”
“你去找过你嫂子?”林梦龙转头瞄一眼妹妹,眼睛眯成一条缝,故作轻松地问,“你嫂子还说什么啦?”
“想知道啊?”林映雪侧目打量哥哥,莞尔道,“想知道,自己问嫂子去呗。”
“能问我还用问你?”林梦龙眉目一沉,佯嗔道,“净说些没用的,你嫂子到底跟你说啥了?”
“啥也没说。”林映雪受不了哥哥的炮仗脾气,别过脸去看窗外,撇嘴说,“你希望她跟我说什么?”
“没说拉倒。”林梦龙气鼓鼓地发动车子,心中暗骂:这个没良心的,我天天想她想得吃不香睡不着,她居然提都不提我!
林映雪从法院回到公司,远远就听见人事经理和杨小果一声赛过一声高的争吵。她拉过躲在门外侧耳聆听的女同事,指了指经理办公室,压低嗓音问:“怎么回事?”
“搞不清。”女同事摊开手,同样轻声细语地回答,“好像是为绩效考核的奖金。”
林映雪侧身站在门外,右掌举在半空中做推门状,竖起耳朵旁听屋内的动静,不敢贸然闯入。
“我们部门这月的业绩全公司第二,你凭什么扣发整个部门同事的奖金!”杨小果盘成粽子状的卷发麻花般随着她的指责,在脑后上下飞扬,“见过仇富的,没见过你这样阴险的。”杨小果叉开脚站成八字,比萨斜塔似的歪着脑袋站在人事部经理面前,耀武扬威地训斥,“佣金拿得再多,那也是我们凭本事风吹日晒赚回来的,轮不到你羡慕嫉妒恨!你可以眼红我们挣得多,但你无权私自扣发我们的绩效奖!”
“就凭你,想让我眼红?”因为长年累月地栖身格子间,血气方刚的人事经理已养出一身细皮嫩肉,他光滑白晳的手背伸到杨小果古铜色的脸前,形成鲜明的对比。本应铮铮铁骨的人事经理,说起话来像女人一样吊起眼角,“眼红你?你也配!不就是比别人多签了几张单么,你还真好意思拿自己当功臣?在我眼里,你跟坐台小姐没什么区别,照样是陪客人吃饭喝酒聊天卖笑!”
“坐台怎么啦?”杨小果一扭胯,仙鹤一样高昂着头,撂下一句狠话,“我就是把别人的台坐烂,我也不坐你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