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唯独没有算到，云桓会不准他前去援助阿千。
“阿千那边自有长治和华安的人马可以就近增援，而离城，若是你也离开了，怕是祁国万一有异动其他人难以应付。”云桓是这样回复他的。
但云归却是无法完全安下心来，数天后，离城来了一队贵客，景培说那是越国大将叶思堂的家眷，云桓把他们一行人安置在宫中，每日盛宴款待。
“我见过叶将军的家眷了。”一日云归从外头回来，就听心茧如是说。
“你进宫去了？”云归奇道。
“是皇贵妃的口谕，不过似乎也是皇上的意思，让一众大臣的家眷进去陪叶将军的家眷说说话，她们初来落华，对一切都不熟悉。”
“皇上果然是想的周到啊。”云归叹口气道，只运筹帷幄，便能决胜在千里之外。
“当中那个叶将军的女儿，唤作叶可玖的，很特别。”云归看过去，自己的小妻子一脸赞赏。
云归有些奇了，能让自己眼高的妻子这般赞扬的，会是怎样的女子。
“不过，皇贵妃有口谕，说禁止和叶将军的家眷谈及关于阿千的任何事。”心茧若有所思地补上一句。
云归愕然，冯依兰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擅作主张，那就是云桓的意思了，他这一出又是为何？
又是几天，云归收到长治的线报，阿千受到越孟尝的伏击，现在被围困在柏岭。云归去过赵国一带，也知道柏岭，地形复杂，若是中了陷阱被敌军包围，鲜有逃出去的机会。
阿千有危险！
云归急急进宫求见云桓，在皇宫的御花园中，云归遇到云桓正和一个美丽的女子相携而行。云归是堂堂安南郡王，加上又手握重兵深得皇帝信任，自和别的臣子不一样，有直接觐见皇帝的特权，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云桓的妃子，但这个，好像还真的不认识。
那女子很是识趣，见云归行色匆匆，乖巧地自行告退。
“何事？”云桓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臣收到消息，阿千的大军被越孟尝围困在柏岭，眼下情况危机，阿千已经派人向长治求援了，不知长治为何还没有派与援兵？”
云桓面色平静，想是早得到消息了，淡淡道：“这事朕知道，长治的兵力被派去支援魏行风了，暂时腾派不出人手。”
云归有些着急：“那可以让臣去呀！”
“这事上次朕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么！”云桓看着已经有些不悦。
“那离城的护城军统领葛老四，他是阿千一手提拔上来的，为人又谨慎，让他去！”
“够了，你是皇帝还是朕是！”云桓声音冰冷，顿时让云归止住了话。
出宫的时候，他犹自有些怔怔的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记得走之前明明阿千和云桓两人已经和好了的，为什么现在会这样？但云归现在顾不得去想那些，他匆匆跑去找景培，景培深知皇帝的心意，又比他会说话，让他去求皇帝一定成！
“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云归找到景培的时候他正在离城最大的青楼里听着小曲，样子悠然自得，并没有因为他带去的消息有一丝惊讶。
“你这是什么意思，”云归怒道，“你是不知道越孟尝的厉害，也不知道柏岭的危险，这次和以前不一样，阿千真的会有危险！”
“你也知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就不要多管闲事了。”景培的话中似乎暗示着些什么。
“她也是你的朋友。”
“自古忠义两难全，我们为人臣子，自然心中第一位的一定要是落华和皇上了。”景培说的不以为意。
云归掉头离开，再没有说一句话，他心中充满了悲哀和愤怒，想要冲进宫去和皇帝理论一番，理智又让他站住了脚步，他不止一个人，他有家人，有心爱的妻子和儿子，有才刚刚开始的美好幸福的生活。
云归颓然地回到家中，心中满是无力。
有柔软的手臂从后环上他的腰间，声音温柔而让人安心：“不要不开心，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了，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云归任由心茧抱着，想起很多事。他想起初见阿千时她满脸悲悯却又神情自信坚定的样子，想起自己最初的怦然心动，想起后来无数次的并肩作战、举杯言笑，想起她一次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想起她和自己心爱的妻子尽在不言中的友谊。
那一瞬间，云归心中有了决断。
他轻轻推开心茧，看着她似乎了然一切的神情，有些难过和歉意：“对不起。”
“做你认为对的事情。还有，我，”他的小妻子踮起脚，吻上他的额头，“好像喜欢上你了。”
云归想，柳暗花明，春暖花开，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
云归再次进宫去求见云桓，云桓闭门不见，他就跪地不起，从中午直到晚上，滴水未进。
现在距阿千的求援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阿千现在怎么样了，云归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现在已是深冬时分，夜间天气极寒，就连云归这样的行伍之人，跪了半天也是有些吃力。
“云将军您先回去吧，皇上自有他的打算，您又何必逆皇上的意呢？”服侍云桓的李公公上前劝说。
他能等，阿千却是等不了了，云归摇摇头，正待开口，忽然，暗沉的夜空似闪过一道红光，云归先前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抬头却见李公公也同样是惊讶地凝望天空。不是幻觉！那红光又闪了下，紧接着，在这片被乌云遮盖住的夜空中，有一颗星倏地射发出诡异夺目的红光，照亮了整片黑暗的夜空！
云归和其他人一样都呆住了，直到听到有人喊：“是破军星，快去禀报皇上，是破军星！”
破军星！云归回过神，这就是传说中会带给天昭和平的破军星？为何会在这样的时刻地点出现。
那个晚上很混乱，云桓和宫人们都在为破军重新现世的事奔波忙碌，早有人去城外的永寿寺请国师觉空大师去，无人再顾及到云归，云归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现在又想到了阿千的事，不过云桓在和国师谈破军星的事，什么时候才愿意见他，云归也说不准。
整整一晚上，云归头顶着闪烁的破军星，跪在被照得惨红的地上，心绪不宁。第二日，破军星隐去，但云归却觉得便是红日当空的时候还仿佛能看到那颗破军星以及它散发出的诡异光芒，云归依旧跪在地上，看了一整天。
晚上的时候，破军星的光芒更胜，云归蜷缩紧身子，试图活动一下已是僵硬的身体，云桓依旧没有见他。
再一晚过去，云归没有等到皇帝召见他的消息，却是得知皇帝将于三天后迎娶原越国将军叶思堂的女儿叶可玖。
云归早就冰冷的身体在这一刻险些就瘫倒。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就算云桓对阿千百般算计，但至少是真的喜欢她的。难道这就是帝王的爱吗，如此的朝令夕改，前一刻还是百般珍惜、千般呵护，后一刻就弃之如履，生死不顾了。
云归想到了阿千，那个爱恨都决绝、明媚坚强的女子，不知她现在是否还安好，是否知道离城这边的事，或许那个整个天昭历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女子早就消失在残酷的战场上了，云归这一刻忽然觉得，若真是那样对她或许还是件好事，不必亲眼面对背叛与伤害。
那天晚上，破军星的光芒几乎盖过天地间的所有色彩，似乎在拼命地彰显着什么。云归抬头，又想起了阿千，他记起上次静王宫变的时候阿千编织的那个谎言，她说她是破军星宿主，不过后来她说只是玩笑话，本来云归也慢慢忘了，现在不知怎么想起来，就觉得说不定阿千真的就是那个人呢，偏偏破军星的方位也是在西北方向，那里，阿千现在可能在殊死拼搏。
云归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叹息，破军，难道那样的女子就真的要这样消失在战场上么，若是有知，给我个暗示吧。
仿佛应着他的话，破军星骤然闪出一道亮光，直射天际。
直到三日后云桓与叶可玖大婚，天空的破军星依旧没有暗去，这几日云归一直跪在宫中，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疲惫昏睡饥饿寒冷，这些最原始的渴望几乎要占据他所有的思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而阿千，又能撑多久。
“云将军，今天是皇上的大喜之日，满朝文武都会参加，不如你先起来去参加宴会，等会儿趁着皇上高兴，说不定你想的事情皇上就会同意呢？”李公公劝道。
云归起身，在李公公的带领下去洗漱了下，换了身衣服，吃食了些宫人们递上来的粥汤，面色很平静。他心中已经拿定主意了，若是云桓今日仍不同意，他也不能再这样一味等下去了，今晚所有的人都在这里，而且云桓成婚，定会有所疏忽，等到后半夜众人皆喝醉的时候，他就潜出皇城，拿上他自己的兵符，把北营能调动的兵马都集结上前去援助阿千。
云归已经想好了，将士们依兵符行动云桓也不会怪罪，而自己，因得父亲云天河当年为落华立下大功，先皇曾赏赐一块免死金牌，至少可以护得心茧母子的平安，而府上的人，或许云桓会看在昔日的情份上，只要自己一力承担，就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心茧说过的，她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自己可不能让她失望了。
云归赶去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到了，便是在那么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心茧，那个让他牵挂不已的人，他不顾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各式各样的眼神，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抱起了心茧。近处看，才发觉几天不见她似乎憔悴了很多，但依然笑得温婉和煦。
对不起，云归抱紧她，我爱你。
云归是打定了主意了，他冷眼看着周围的人，看着皇帝和那个新人沿着长长的台阶走过来，接受着百官朝派，众人恭贺。
天上的破军星，似乎更亮了。
似乎连时间都停住了，凝固在这一瞬间。
空气中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向同一个方向，云归顺着众人的眼神看过去，长长的街道的尽头，他看到了一身红色的阿千。
她还安好！云归差点喊出声，感觉与自己交握的手也是一紧。
阿千走得很慢，不像她平日的作风，一步步，直到走到云归的视野范围之内，他才发现嗓子被什么噎住了，一点声响也发不出来。
原来不是一身红色的阿千，而是被血染红了一身的阿千。
走到近处云归才隐隐能分辨出，大约阿千原先的衣服是白色的，但是被血迹一直渗入内里，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她的脸上、裸露的皮肤上，星星点点的都是撒开的血点，一头白发也成了血红，上面有血一滴一滴往下落，甚至能听到血滴落在地上“啪”的声响。
她腰间的佩剑也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垂下的左手上提着一个红色的包裹。
她缓步而来，众人皆惊呆了，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
破军星光芒大炽，妖异的血红色几乎要吞灭一切，本来该是极为诡异可怖的情形的，不知怎的，云归却觉得悲壮而热烈，就像眼前的阿千。
阿千走得更近了，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新人，甚至没有人想到要阻拦她。
云归下意识地看向云桓，他从未在云桓脸上看过这般的反应，惊慌失措，心中忽然就是一阵狠狠的快意。
不过先开口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女子。
那个唤作叶可玖的女子一把拽开头上的红巾，快步迎上来，拉起阿千空闲的手，脸上是真切的担忧心疼：“千寻妹妹，怎么会这样，你这是怎么了？！太医，快叫太医啊。”
那瞬间，从云归这个角度，他看到阿千的眼中闪过一丝红光，嘴角牵起一个笑，那样不像阿千，他惊地后退一步，再去看，却还是那个阿千，没有任何不对。
这一刻，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有那么一下，云归认为阿千可能会直接对着这个女子挥起腰间的剑，因为她的神色是那般诡异而冷凝，但是下一刻，她却展颜笑了，如同一个少女撒娇般的：“我没事，叶姐姐成亲我怎么能不在呢，我是来送上礼物的。”
这次，她是盯着一直未说话的云桓的，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不定：“阿希，这是我送给你和叶姐姐的礼物，恭贺你们终于喜结连理。”说着，轻移步子走上前几步，伸直手臂，把手中的包裹递过去。
现在的云桓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张张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手上也没动。
“拿着呀，”阿千轻快地说，抬手拉起云桓的手，“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云桓机械地看着她，打开那个一直被阿千拎在手里的包裹。
“啊——”不知是哪个女子的尖叫，在这样的夜晚带了几分凄厉，听得人浑身发毛。
云桓打开的包裹里，是个犹自睁着眼的血淋淋的人头，头发散乱，似是怒视着云桓。
云归刚刚也是吓了一跳，现在回过神来细看，这个人，云归认识，也交过手，正是越国的老将越孟尝。
“如何，喜欢吗？”阿千清冷的声音。
“千寻妹妹，你——”是叶可玖。
“叶姐姐，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祝你们幸福。”这样的阿千看着很平静，甚至是，太过平静了。
她转过身，在众人哑然的注目中又缓步离去，再不看任何人一眼。
她走过的地上，拖着的，是一道长长的血迹。
破军星如同皓月般，照得大地通亮，照得阿千的背影，便是走了很远仍能看得到。
红光一闪一闪，一次比一次耀眼，似乎在燃尽自己所有的能量，接着，像是断了的弦，啪的一下黯淡下去，失去光彩，隐匿在夜空中，再找不到一丝踪迹。
天地间，一切似乎又回归于平静安宁。
